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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夫人自嘲笑笑:傻呗。
    乔妈妈问:那你怎么跟她说的?
    陆夫人长长叹一口气:还能怎么说呢?自然是当年长辈们哄我们的那一套。真是想不到,到了这个年纪,我竟然拿这一套哄别人了。
    乔妈妈道:你终究只是婆婆。
    陆夫人也遗憾:若是亲娘就好了,就告诉她,你觉出来的是对的。是的,男人就是这么凉薄的。也别以为你是正妻,就是什么特别的人物了,男人随意地打发了自小一起贴身长大的丫头,就沾沾自喜。他对旁的女人凉薄,不因那女人是丫鬟还是正妻,而是因他本就凉薄。
    可我终究不能这么告诉她呀。她说,她和嘉言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快乐就这么两年。她这么聪慧的孩子,迟早会明白的,且快乐两年吧。
    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有这样的父亲,陆夫人就没期待过自己的儿子能有多么地与众不同,出淤泥而成一朵绝世不染的白莲。
    因他天生,就是男子。
    纵是在家里压着他不纳妾,又能怎样?
    还能管得住他秦楼楚馆?文人雅集?
    能管得住他朋友宴席,拿伎子出来招待?
    这些事对男人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了,女人竟敢置喙?那实在是叫人惊诧莫名了。
    陆夫人叹道:真是世道好轮回。
    乔妈妈笑道:当年关你一年,还是时间短了。
    陆夫人险些炸毛:别提了!今年过年我回去虞家,都还不愿意往后山去!那院子,听说三弟家的鸾鸾去年叫关进去了。
    乔妈妈道:每隔些年,总会有人被关进去。
    因为每隔一些年,总会出现一个甚至几个特别聪明,以至于想法与众不同的女孩子。
    她会想得太多,成为别人眼中的怪人。
    陆夫人当年便是姐妹中的那个怪人。她总是质疑,质疑许多事情。
    为何她们出门要戴帷帽甚至立步幛,不能让外男多看一眼,也不能多看外男一眼。男子们却可以随意,堂兄们一掷千金,买个伎子回家赏玩?
    为何她们读书只能修心养性,却不能参加科举,考取功名,出外做官?明明,她读书远强于堂弟。
    有太多让少女时代的陆夫人感到不忿、必须质疑的事了。
    母亲只叫她闭嘴。她不肯,既有困惑,为何不能发问?
    母亲道,我便叫你明白为什么不能问。
    她被关进了虞家后山那个传说中闹鬼的院子。
    院子当然没鬼,还收拾得很干净很舒适很精致,只是出不去。小小的四方院子,一把大铁锁,锁了她整整一年。可以读书刺绣下棋,就是出不去。
    那个院子,是专门给虞家一些性子跳脱的姑娘,磨性子的。
    多皮的姑娘,在里面锁个半年一年,放出来的时候,都又沉稳,又宁静,标准的大家闺秀。
    陆夫人刚进去的时候愤怒过,摔打过,崩溃过,后来,终于也像姑姑、姑奶奶们那样宁静下来了。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不可问。
    因为她连打破一把铁锁、四堵方墙的能力都没有。
    而她质疑的,是世上的常识,是男人的权利。若发声,则等待她的,可能不止一把铁锁,四面高墙。
    【你以为世上就你一个最聪明?】母亲嘲笑她,【真真井底之蛙。】
    【这世上,聪明灵秀、才华横溢的女子多了去了。你想到的,旁人都想到过,你没想到的,旁人也早想到过。你也不过是自以为聪明罢了。】
    【这一本,是金陵肖家那位祖姑奶奶的手札,当年我誊抄的,你好好看看吧。】
    金陵肖家那位祖姑奶奶是个才女。不是那种做两首伤春悲秋的小诗就顶个才女名头的所谓才女,她是真正的才女。她著书立传过,在金陵的府志上留下过自己的名字。
    当然那名字也不是闺名,而是金陵肖氏XX代XX房肖XX之长女。
    还是少女的陆夫人看了母亲亲笔誊抄的那本手札才知道,自己所思所想所惑,早有人想到过困惑过。
    那位祖姑奶奶还提出了很多自己的想法,很让陆夫人汗颜,才明白自己真的只是自以为聪明而已。
    但祖姑奶奶最后对晚辈女性的几句告诫,陆夫人不能认同。
    祖奶奶劝家中的女孩子们,那些与世道相悖的想法,切不要随便表露。
    因为大多会有这些想法的女孩子,都是读过书的女孩子。但女孩子能读书,其实是男人的一点赏赐。
    倘若质疑世道的女孩子太多,恐男人们会重新考虑,女孩子们是否该读书,或者,女孩子们该读些什么书。
    则可能,连这一点赏赐,他们也会收回。
    陆夫人不甚同意。
    书香之家的男子娶妻,总不能娶蒙昧无知的女子吧?大家之女,自然是必须读书的。
    她一直这样坚信,恰后来陆中明巴巴地主动打发了通房,更让她有了底气,觉得是不同的。
    这份信念,在后来的日子里逐渐瓦解。
    但她真正理解了祖姑奶奶的告诫,还是后来,她拒绝了数个没有看中的书香之家的女孩子,陆中明却毫不犹豫地为陆睿订下了一个军户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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