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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张是路引,那字迹实在不怎么样。盖的是余杭衙门里的章。该是从余杭家里偷出来的盖了章的空白路引。她的公公便是陆府大管家, 这种东西他手里便有。
    另一张却是休书。陆通休了银线。什么理由都没写,只写他作为丈夫,休了妻子。
    这两张纸并排放在一起, 便大体能想见在余杭发生了什么。
    数种情况,都与温蕙脱不开干系, 否则,温蕙若还在, 陆通何敢休妻。
    再一张,是身契。这身契, 原该在温蕙手里的。但当初在开封整理遗物的时候,刘稻家的就说缺了银线的身契。
    当时, 陆睿就有预感。如今,果然应验。
    身契果然在银线自己手里。
    丫鬟走到次间, 禀告:她醒了,要见翰林。
    陆睿将三张纸折起收进怀中,走到了内室里。
    银线受的是皮外伤, 都已经上了药包扎好。她站在房中,看见陆睿, 便跪了下去。
    陆睿道:陆通家的,起来说话。
    银线只摇头,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陆睿便在圆桌旁坐下:好, 你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必有话说, 你说吧。
    银线抬头看他。
    当日看到他高头骏马,大红吉服,她一口气泄了。如今真的见到他,那残存的一丝丝,又凝聚了起来。
    公子!她猛地伏下身去头磕在地上,少夫人死得有隐情!她死得冤枉!
    公子!我去过开封见过夫人了!夫人亲口承认少夫人是被陆家害死了!
    公子
    银线有太多的话要对陆睿说。她要告诉他陆夫人的眼泪,她要告诉她所有人其实都知道事情不对,她要告诉他陆通一家子都参与了进去。
    然而陆睿抬起了眸子。
    银线。陆睿道,住口。
    银线的声音戛然而止。
    陆睿看着她,声音缓而低。
    我的发妻温氏蕙娘,病亡于急症肠痈,安葬于余杭陆氏祖坟。他道,不管你听到看到知道什么,这事,到此为止。
    银线呆住。
    她死了。陆睿说,璠璠还活着。
    银线呆呆地看着陆睿。
    这公子,从第一次见就高高在上,云端上飘着的仙人。他的头脑能装十个她的脑子都不止,他是聪明绝顶的人,是解元,是会元,是探花。
    连青杏都察觉得出来蹊跷,连范姨娘都知道不对。
    他这样聪明的人,怎会察觉不出来?怎么会想不到?
    他
    银线嘴唇抖动:可是
    没有可是。陆睿道,银线,没有。
    他说完这句,垂下了眸子。目光散落在地板上。
    许久,他又抬起眸子,看着银线,质问她:便是有可是银线,你又想我做什么?
    做什么?银线茫然地想,她千里迢迢来寻他,寻温蕙的夫婿,是想让他做什么呢?
    他什么也做不了啊。
    温蕙若是枉死,害死她的人只能是她的公爹陆正。
    那么,陆睿便什么都做不了。
    因大周,以孝立国,行亲隐制度,严禁以卑凌尊,以贱犯贵。
    父亲害死了妻子,陆睿作为儿子,大周律规定他要为陆正隐瞒。
    家主害死了少夫人,银线作为下仆,大周律规定她要为陆正隐瞒。
    否则,便是伤风化,坏人伦,犯罪的就成了他们。
    大周律如此规定,世道如此规定。
    似银线,若她去官府告陆正,以仆告主,堂官接状子之前,银线就要先挨一顿杀威棒,作为她以贱犯贵的惩罚。
    心软点的堂官或许给她留条命。
    若遇到刚烈耿直的官员,为杜绝这种以仆告主的歪风邪气,只消给衙役们一个眼色,一顿杀威棒要了银线的命,这事便直接了结了。
    似璠璠,她的母亲为父族所害,捅破这个事,无法立足的不是陆正,而是璠璠。
    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不是看你是否无辜,或者事情是否公道。
    全看你的身份和你讲话的分量。
    银线不是不懂,银线只是胸口憋了一口气。
    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好的人被恶的人害死,不能伸冤。
    在这个事里,唯一能正大光明状告陆正的,其实只有温家。可陆夫人告诉她,温家没了。在她的认知里,唯一还能抓住的希望就是陆睿了。
    这一口气撑着她,一直撑到了京城,看到的却是陆睿骏马红衣,又作了别人的新郎。
    这口气便泄了。
    等到此时,真正面对他,听他质问一句,要他做什么?
    银线这刚刚又凝聚起来的一缕气,终于彻底泄尽了。
    她悲从中来,伏在了地上,无力恸哭。
    为什么,为什么啊!
    为什么世道会这样?
    银线觉得,这世道一定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
    只她没见识,不聪明,或许想一辈子都想不明白。
    要是能有个人告诉她为什么会这样就好了,或者就不会这样痛苦难受憋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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