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天中,绡霞如焰,男人青衣白绸,风光霁月。微微仰头,露出白皙精致下颚。那细瘦的身躯站得笔直,单看外貌,必以为是个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
可惜,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个草包。
苏细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泥渣。然后警惕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才朝顾韫章靠近。
在苏细十二岁时,隔壁院子曾搬进来一说书先生。常混迹于客栈茶室,极善口技。苏细从他那处学了几丝皮毛。她用清亮的声音招呼顾韫章,“郎君。”
听到声音,站在梅树下的男人一愣,覆着白绸的眸子微动,慢吞吞转身,朝声源处望去。
苏细快速奔过去,继续用少年音说话,“我是苏府家奴,不甚走岔了路,叨扰郎君了。”说完,还装模作样行了一揖。
男人微微颔首,声音清和,“无碍。”
苏细站得近了,上下打量顾韫章。突然发现这男人长得极高。若非他看着实在太过单薄瘦弱,这般身量,该是十分有气势的一个人。
“郎君可知如何出这后山?”苏细知道顾韫章是个瞎子,不能给她带路,故有此一问。
果然,顾韫章摇头,“待我身旁小厮回来,让他带小兄弟出去吧。”
“那便叨扰郎君了。”苏细又是一揖,开始假意拉家常,“郎君生得这般好,娶妻了吗?”
男人摩挲着手中盲杖,指骨如玉,语气轻缓,“已有未婚妻。”
苏细挑眉,“是哪户人家的女郎?”
“翰林院学士苏家之女。”
苏细一拍手掌,“哎呦,这可巧了,小人的妹妹就是苏家娘子的丫鬟。不过小人可没听说咱们女郎要出嫁呀。倒是前几日刚刚接进府的一位外室女,到处嚷嚷着说要嫁入丞相府了……”
“外室女?”男人终于面向苏细,像是被勾起了兴趣。
苏细更加卖力表演,“郎君是不知道呀。那外室女生得艳俗至极,还喜穿红戴绿,对咱们这些下人又极为苛刻。面丑心恶,简直可恶至极。而且一听说能嫁入丞相府,是越发目中无人起来。”苏细越讲越起劲,声量渐高。
“此女,果真如此品性欠佳?”顾韫章眉头皱起。
苏细赶紧加火,甚至急得跺脚,“那还有假,谁娶了她呀,那真真是跳进了火坑!”
顾韫章突然叹息一声,“我一个瞎子,也就堪配这般女子了。”
说得口干舌燥,满以为就要大功告成的苏细一口气噎在喉咙口,差点气死,只得稳住情绪再劝,“郎君才貌双全,品性如玉,配这般女子,简直就是……”
顾韫章轻勾唇,“就是什么?”
苏细咬牙切齿,几乎咬碎一口小银牙,“简直就是一株鲜花落在了牛粪上。”若非知道这是个无才无能的瞎子,苏细还真以为这人是故意在消遣她。
顾韫章又叹息,“无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也不是我一个瞎子能做主的。”
苏细说了半日,最后又被这男人打回原形。气得原地打转,猛一抬头看到不远处走过来的小厮,分明就是上次在抚梅园给她指路的那个!
苏细怕被认出来,连顾韫章也管不着了,赶紧又着急忙慌的从狗洞钻了出去。
费了这么大劲,那瞎子却油盐不进。苏细一路骂骂咧咧,情绪上头没瞧路,不小心绕进了后山的一条小道里。
“哎呦。”
苏细脚下一歪,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看到一只缩着脑袋和四肢的小乌龟。
苏细情绪上涌,指着小乌龟就是一顿怒骂,指桑骂槐,“你没长眼睛也没长脑袋吗?专往别人的脚底下钻,踩死你活该!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炖了!啊!你居然还敢咬我!”
苏细甩着被小乌龟咬住的指尖,疼得双眸通红。总算把那小乌龟拿下来,然后发现自己指尖都沁出血了。
苏细忍着疼,吹了吹指尖,把小乌龟放进旁边的小池子里,鼓着香腮,恶狠狠道:“淹死你!”
小乌龟伸出脑袋和四肢,淌着水欢快地游走了。
回到厢房,苏细的气还没消。她坐在厢房内怒骂,“天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养娘推门进来,恰好听到此话,立时一脸紧张的规劝,“娘子,您脸皮厚这事咱们自个儿知道就行了。”
苏细:……
第6章
苏细原本以为那顾韫章是个可怜人。可现下明知要娶的是她这个一无是处的外室女,居然还是一副认命了的模样,实在是叫人气不过。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娘子,您做什么呢?”素弯打了帘子进来,就瞧见厢房里头一片狼藉。书籍满地,墨汁横飞,根本就没有下脚的地儿。
“写情诗。”苏细一边翻书,一边奋笔疾书。
素弯弯腰,随手拿起苏细手边的一本……易筋经?
“哎哎哎别动,那本我还没抄完呢。”
素弯:……
素弯将易筋经重新放回到苏细手边,看自家娘子用那歪歪斜斜的懒懒字抄出一篇狗屁不通的情诗后一脸满意的点头,然后双眸亮晶晶地望向她,将那篇情诗递给她,似乎是希望她来嘉奖一番。
“怎么样?”
素弯伸手接过,艰难辨认之后,露出一副难以启齿又果然如此的表情轻声念道:“抚梅园初见,妾一见倾心。郎风姿特秀,妾沉鱼落雁,国色天香,花枝招展,蕙质兰心……娘子,您确实您这是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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