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宴设府内小观园, 正是盛夏, 水阁、凉亭上尽数覆竹帘,叠石成山,掘地成池, 芰荷芬馥, 芙蓉临水, 金鱼跃浪,水鸟飞鸣。一众俊男美女侃侃而谈, 皆是文才之辈。
一蓝衣郎君道:“顾韫章一个瞎子,凭什么入文渊阁?还不是仗着父辈的风光。”
有年轻的郎君不知顾韫章父辈之事, 开口询问, “这顾服顺都已入狱伏诛了, 这顾韫章哪里来的父辈风光?”
“你难道不知这顾韫章的生父乃咱们大明曾经的战神吗?若非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如今朝廷形势还不知会如何呢。”蓝衣郎君的这番话意有所指,话罢后有意斜眼看向不远处站着的邓惜欢。
青年郎君一身华服站于凌霄古树之下,身旁无一人。眉目冷峻, 不苟言笑,果然如传言一般是个活阎王。
众人只看一眼便面色微白的移开了视线,甚至还有人抓住了那蓝衣郎君,示意他别胡言乱语。
顾服顺已去,如今朝廷之上,卫国公一家独大,无人敢与其争锋。这蓝衣郎君居然敢编排卫国公独子,真是不要命了。
见此情状,那蓝衣郎君也识趣,立刻转移了话题,“哎,你们瞧,那顾颜卿竟还有脸来?”蓝衣郎君手指向不远处一位锦袍男子,面露嘲讽。
因着李阳一案,顾服顺这棵大树倾然而倒,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的泥下之人。顾颜卿现在仅次于顾韫章,是京师第二讨论热度的人。
有郎君嗤笑道:“人家上头还有个贵妃姨母,圣人宠爱至极。李阳老先生这么大的案子,这顾颜卿在朝中的地位却是半点没降,反而还升了。”说到这里,那郎君叹一声,“真是圣心难测呐。”
有人接道:“也不知那贵妃娘娘到底是怎生风华绝貌,竟让圣人如此偏宠。若能一见,死足矣啊。”
“贵妃娘娘身份尊贵,岂是咱们这等凡夫俗子能见的。”
“要我说,贵妃娘娘见不着,看看贵妃娘娘的外甥也不错。我可听说这顾颜卿长得与贵妃娘娘……呃……”蓝衣郎君话未说完,突然眼前一黑,竟被人硬生生掐住了脖子,使劲往上一提,按在了身后那棵粗树上。
“你,你,顾颜卿……”蓝衣郎君双手乱抓,面色涨紫,两眼翻白。
“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把你舌头拔下来喂狗。”从前的如玉君子,现在的地狱恶鬼。遭受大难后,顾颜卿整个人变得阴鸷可怖。听说他自接手大理寺后,那大理寺就变成了另外一个锦衣卫昭狱。
“顾公子息怒,他这人多嘴多舌惯了。”一旁赶紧有人来劝。
盛夏炎日中,顾颜卿面色阴狠,一脚踹翻蓝衣郎君。那蓝衣郎君竟直接被踹出一丈远,摔到身后的莲池内,惊起鸭鸟无数。
周围热闹的气氛顿时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正巧这时,曲水小桥上出现一人,一身玄衣,眼覆白绸,分明就是顾家大郎,顾韫章。
众人见此,又重新讨论起来。
顾颜卿看着缓步而来的顾韫章,面色更冷。他嗤笑一声,双手环胸靠在树上,视线从顾韫章身上移开,落到他身边的苏细身上。
美人一袭红裙,白纱帷帽,手摇罗扇,婀娜生姿。只可惜那若隐若现的帷帽遮住了那张千娇百媚的脸。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更让人浮想联翩。
苏细提裙,与顾韫章一道踩着石阶步下小桥,刚刚站定,就被上前的郎君们给围住了。
看不惯顾韫章的人有很多,大多是些有点才华的郎君。他们一拥而上,与顾韫章拱手见礼。
顾韫章一一回礼,态度温和。
苏细头戴帷帽,站在顾韫章身边,看着这些郎君说话间的意有所指,含酸带刺,下意识朝身旁的顾韫章看去。
顾韫章脸上带温和笑意,面对这些自持清傲的郎君们笑而不语。
“今日大家难得相聚在此,不如做些雅事?”其中一位绿衣郎君将矛头对准顾韫章,“不知顾大公子可有什么擅长之技?”
另一位黄衣郎君迫不及待想折损顾韫章的颜面,“看棋如识人,不如我与顾大公子来下一盘棋吧?”他们都知道今日是圣人有意试探顾韫章的才智,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次机会。
若能在苏苟面前出头,也就是在圣人面前出头,说不准便来了时运。
那绿衣郎君装模作样劝道:“哎,王兄。顾大公子眼盲,怎么能下棋呢?”
“哦,是我忘了。”这位黄衣王兄神色得意非常。
顾韫章笑道:“可下盲棋。”
“盲棋?”王兄嗤笑一声,“顾大公子可别勉强。”
“无妨。”顾韫章敲着手中盲杖,往前行去。
一旁早已有奴仆收拾出棋盘来。
苏细戴着帷帽,立在一旁,从她的角度能清楚看到顾韫章低垂的侧颜。男人唇角轻勾,并不用细看,便能瞧见那抹蔓延而出的轻蔑之意。
苏细没看到过顾韫章的这种表情,因为这个男人总是清清冷冷的像个绣花枕头,连表情也不多,更别说是露出这种轻蔑傲气的模样。
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确确实实摆出了一副轻蔑之态,甚至明显到连周围的郎君们都看出来了。
男子往常在顾府时,顾韫章喜穿青色,月白之类的浅色长袍。
今日却是一袭玄色长袍。那长袍宽而大,却并不显得累赘,反而将顾韫章整个人的气势完全衬托了出来。他眼覆白绸,就那么站在场内,众人的目光便全部聚集到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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