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穿戴整齐,一看就是要出门的苏细,和玉微愣了愣。
苏细行礼道:“劳烦公公,我们走吧。”
时间紧迫,和玉并未多问,只点头,赶紧迎着苏细上轿,往宫里去。
苏细坐在轿子里,紧张地摩挲着怀里的琵琶。
和玉的脸上带着焦色,轿子也走的极快,颠簸的很是厉害。不过苏细却并没有出声提醒,她知道,现在确实需要尽快赶到宫里。
对于那位圣人,她的父亲,苏细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在。即使这位圣人十分想弥补于她,可苏细却只觉得陌生而已。
虽然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但十几年未见,并不会因为这种血缘而让苏细觉得这位圣人是她在世上最亲近的人。
苏细有的,只是陌生感。
肃穆皇宫之中,苏细被和玉带着进入乾清宫。
宫里很安静,像是风雨前的宁静。而圣人唤她来,也只是想见见她而已。
身穿龙袍的男人靠在龙榻上,身上盖着厚实的被褥,身后垫着缎面软枕,手边还有尚未看尽的奏折。相比起前段日子看到的模样,现在的圣人看着有几分憔悴。
他双眸浑浊,眼底泛青,似乎是长久未休息好的样子,一瞬老了许多岁。
有宫娥端了补汤来,特地言明是贵妃娘娘吩咐的,圣人也没喝,只是挥挥手让人放下了,然后眸色慈祥的看向苏细道:“来了。”
苏细垂眸,万福行礼。
圣人抬手,想将人招到自己身边来坐,然后不知想到什么,又顿住了,只吩咐和玉端了一个垫着软垫的椅子来,让苏细远远的坐。
暖阁内十分安静,两人都没有说话。
良久后,圣人开口了,“你带的什么?”语气轻柔,十分随和,像只是请了她来闲话家常。
“我阿娘的琵琶。”苏细取下琵琶上覆着的红布,露出那把半旧的琵琶。
“琵琶,你阿娘的琵琶……”圣人眸色一怔,喃喃自语。他盯着那琵琶,身体前倾,下意识伸出了手。“确实是你阿娘的琵琶。”
“我给陛下弹奏一曲吧。”
圣人呐呐点头,颤抖着收回手,“好。”
苏细调好琴弦,“这是我阿娘自己做的曲子。在西巷时,阿娘时时唱,是她最喜欢的。”而且苏细想,阿娘最想让听到的人,应该就是面前的男人吧。
拨片轻动,划过琵琶弦,发出清灵之音。小娘子的声音穿透厚毡而出,带着一股呢哝的江南软语之气,飘散于这厚重和沉甸的紫禁城。
“我有一段情,
唱给郎君听,
郎君呀,请听我细言。
江南烟浓雨,多少往事在其中,
自从别欢来,何日不相思。
……”
一曲毕,圣人眼眶通红,像是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之中。
他问,“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苏细道:“伴君行。”
“好名字。”圣人微偏了偏头,按在被褥上的手暗暗缩紧,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哽咽,像是努力从肺部挤压出来一般艰难,“你阿娘葬在哪?”
“洒在了崖边,阿娘说,有风的地方,才能飞的远,才能……伴君行千里。”
暖阁内只剩下香炉缥缈时上升的白烟婀娜飞舞,圣人的呼吸声渐渐沉重,像是在努力抑制着什么。
圣人发出一道古怪的音,他伸手捂住脸。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好一个伴君行千里,终是我负了她。”
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苏细的神色却很是冷静,她看着圣人,带着陌生的同情,也带着属于自己的谅解和释然。
“阿娘向来就是那样的女子,不为钱,不为权,不为势,只为人。”
可是,终究所托非人。
不,对于阿娘来说,是算有缘无分吧。
圣人仰头闭眼,一颗浑浊的泪珠顺着面颊滑落。他颤抖着唇,极吃力道:“你,先去吧。”
苏细抱着琵琶起身,静站半刻,然后转身出去了。
和玉候在外头,看到苏细出来,赶紧迎上,“娘子。”
“时辰不早,我该出宫了。”苏细道。
和玉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话,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引着苏细出了宫。
乾清宫外候着一顶软轿。
苏细上轿前,和玉终于是开了口,“陛下这几日身子不大好,今日是想念娘子了,才着急忙慌的让奴才请了娘子来。”
“我知道。”苏细抱着琵琶,指尖轻抠。
和玉见小娘子一副淡漠之相,叹息一声,“娘子,圣人也是莫可奈何。老奴随了圣人这么多年,看的太多了。身在皇家,谁能独善其身。”
“我知道。”苏细又是这句话。
她真的知道,所以不怨。
时辰已经不早,暖阳西落。和玉踌躇半刻,还是说了一句僭越的话,“娘子不知,陛下自小曾被狗咬过,异常惧狗。”
苏细上轿的动作一顿,并未接话,只是矮身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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