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璜倒是一如既往有着令人沉进去的皎然魅力啊。阿笙抿住唇瓣,心绪平淡地笑起来。
怪不得,怪不得。
原不过她阿笙一个人是跳梁小丑,虽是努力忘却,但到底还是会沉湎于过去,感伤与怀念都不过是一个人的作茧自缚,可笑至极。
宾主尽欢之后,大家也就乘着小轿各自回去家中的府邸,沿路的碎雪融化掉一半。阿笙别过鸦鬓旁的一缕发丝,带着梅花浅淡香意的风微微摇晃着裙裾,她腰背挺直地登上马车。
因着全身心想着自己的事情,阿笙也就没有发现身后的景象。
目光恹恹的崔珩晏放下酒樽,这才从自己固定了半天的位置离席,才挥别面色有异的公主姬昭时走出两步,他脚步一顿。
浅淡朱红的花蕊绕着圈向前吹拂而过,掀动起遥远蒙昧的玳帘,少女木屐轻踏,步履间是重回旧年崔家校园的清淡从容。
瓦冷霜花,重衾重茵,添酒回灯。
原本姬昭时已经放下挟冷食的筷箸,已经懒洋洋起身正待回宫的,却是被骤然出现的崔珩晏唬了一大跳。
不待她蹙起眉头怒声问他做什么,就看到这个一向万事不挂心般的公子璜,黑亮的眸间似乎沉下数重水,“她是谁?”
崔珩晏声音靡而低哑,染着一丝就快要抑制不住的疯狂,“我看到阿笙了,她是谁?”
另一边,在暖轿中的阿笙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情,只是打量着窗外形如堆烟的朦胧景色,好奇问:“二小姐去哪了?”
二小姐,自然就是谢涵秋。
“她去找刘家的公子了。”鸣绿感慨道,“那位君子虽然不算多么俊秀,但是身子很是挺拔、气质也异常的出众。”
说到这,鸣绿捶捶自己的头:“也不能这么说,刘家的公子还是很不错的,只是我看到崔家的小公子,就总觉得世上没有其他的郎君称得上俊美二字了。”
她小声道:“小姐,你觉得崔公子何如?”
阿笙拿茶杯的动作一顿,淡声道:“不何如,你还是给你们家小姐多寻摸些话本子,更好一些。”
虽然寒冬过去大半,但是入夜还是很早。
肃肃风声之下,挑起的烛芯微凉,映衬在书面上倒是跳跃的暖意。
一切看起来都是宁静而温和的,直到半倚在贵妃榻上的女郎若有所思地放下话本子,向仅有风声吹拂的窗棂轻轻地望过去。
推开菱窗,阿笙冷声道:“我倒是不知,公子什么时候改做成了梁上君子?”
“阿笙。”崔珩晏的舌尖环绕着这两个字,一时竟然有些迷惘,这在他脑中百转千回的一个烙印,竟是真的还有机会再叫出口,又真的会有他昼想夜梦的女郎应答。
公子长而浓密的睫毛微颤,居然真的将内心的想法诉诸于口:“你是真的吗?”
“假的。”阿笙面无表情,就待要阖上雪窗,“公子还是回府就寝去吧。”
一只玉手抵在窗槛上,延缓了映衬着皑皑雪色的窗棂将他遗弃在外的举动。
公子喃喃道:“阿笙,就再让我看你一眼吧。”
“哪怕只是个梦,我也甘之如饴。”他清润的眼睛蒙上一层枯寂的晦色,声音靡而低,“就一眼。”
夜色微芒,阿笙见不到崔珩晏孤凉的余醺神色,自然也就不被美色所动,正待冷酷无情地阖上窗扉,就看到不远处,有隐约的火光划亮岑寂的黑夜。
是值夜的侍卫。
被这边的响声惊动,衣着铠甲的精良侍卫们脚步声都整齐划一,遥远喊一句:“是谁?”
这边是内院,他们本来是不好靠近的,但是若看到有一团茕茕黑影牢牢黏在窗外,自然是要过来确保小姐的安全的。
冷漠的神色微微消霁掉,阿笙声音缓和了一些,对着执拗望着自己的公子道:“你还是快些离去吧,一会儿侍卫就要过来。”
崔珩晏眼睛眨也不眨,廖寂的火光在他眉宇镀上一层隐隐的玉色,“我走不了。”
为什么走不了?
正待阿笙蹙眉发问,就顺着窗外的火光瞥到了公子璜修长的腿。
准确的说,是被勾破的裤料,有暗色的血迹若隐若现,绽放出朱色的花蕊。
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的样子。
阿笙顿了顿,不可思议道:“你是从灌木林那里翻过来的吗?”
山野处多生刺柏,而丛生多刺的荆棘聚而成林,便是现在已是冬日,依然存活的植物并不曾枯萎,尖利的刺依旧向上舒展。
譬如,划伤夜半时分踽踽独行的公子。
“没关系的。”崔珩晏似乎看出阿笙在想什么,柔声重复道,“真的不痛的。”
不痛的话,为什么你的腿还在细微地摇颤呢?
阿笙收回含着半个音的问句,复而推开窗棂,折身走回两步,将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
然后她冷眼看公子露出个微弱的笑,攀住窗沿,很是吃力一般地翻进来。
这动作别人做起来可能笨拙不雅,然而由神清骨秀的公子来做,却莫名带了种不羁的潇洒意味,连滑落的浓黑长发都是无瑕的珂玉。
果然,不愧是阿笙当年见一面就再难忘怀的大美人。
苒淬的火光与脚步声遮不住大美人的声音清幽。
他又在唤阿笙。
似乎感觉好笑,阿笙声音凉冰冰的,“公子不是最讨厌名字中带笙字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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