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是太了解了。
小怒子咽了口唾沫,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亲儿子就要翘辫子了,这个做父亲的还能如此淡定,语气就像是在讨论明天早膳要用什么。他揣测道:“便是涿郡那边不能治的顽疾,王都地大物博,想必也有解决的法子吧。”
姬无厌抬起眼皮,眼神有几分无奈的倦怠:“你以为当时他一个崔家不受宠的郎君是怎么识得的陈大儒?我又为了什么将他派去南疆?”
便是崔珩晏再足智多谋、文韬武略,若是没有今上暗中的引荐,怕是也很难有门路相识。
早在今上姬无厌发现姬昭时不是自己的亲生女郎,远在涿郡的公子璜才是之时,他就已经在明察暗访中发觉了崔珩晏的病情,本来只是因着不太方便,所以才派遣陈大儒去带这孩子找深居简出的神医。
不过公子的冰雪聪明自然也是在意料之外的,陈大儒起了爱才之心,破掉之前的誓言将其收为自己的关门弟子也是不曾想到的。
后来,这神医表示自己束手无策,只能再延长十年的寿命,后来姬无厌又听闻南疆有著名的蛊医,这才让公子挂帅去平复所谓的战乱,既是擢升一下公主要尚的驸马萧易远,也是让崔珩晏治病。
那萧易远是个蠢的暂且不论,姬无厌倒确实没料到就连蛊医也对崔珩晏这病一筹莫展,便是以毒攻毒,也只能在之前神医的基础上,再续个两三年的病。
而月茄颠本就是无药可解的,能延缓这么些年的死亡已经很是便宜他了。
不过再怎么延缓也到底还是要死的,算一算,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情了。
姬无厌撩开毛笔,手指交叉着搭起来,漫不经心地笑起来,“尽人事,听天命。谁让他中的是月茄颠的毒呢?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小怒子不由腹诽:您这个做父亲的凉薄不假,那人家的亲生母亲能乐意自己的孩子就这么上西天吗?
冷冷地垂下眼光,姬无厌微笑起来,“你倒真是胆子大了。”
糟糕!小怒子才发现,自己居然把心里的想法直接给说了出来。
不过姬无厌倒也没动怒,甚至也用不着对方伺候,伸出修长的手为自己续上了一杯茶。水声泠泠,他温润笑起来,“你说的也是,她这不是回来了吗?”
他嗓音像含着沁凉的薄荷叶,“她回来了。”
太监小怒子也算是伺候这位主子很多年,便是再怎么阴晴不定,也到底摸出了一点该怎样伺候的心得,让他坐稳了这个总管公公的宦官位置。
比如姬无厌陷入回忆的现在,他就得提着无人问津的梨贵妃的食盒,行一礼,无声无息地倒着步子缓缓退出去。
小怒子才一出门,就被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吓一跳,而那影子倒是比他还惊惧,要不是小怒子伸手扶了一下,怕不是就要殿前失仪,跌个跟头摔到书房里头去。
他觑了觑眼睛,呦呵一声,“我当时谁?原来是谢大人啊,奴才原还当您已经回府了呢,不曾想您倒是杀了个回马枪,当真是唬了老奴一大跳。”
显然,谢三老爷也没料到小怒子出来的这么快,不由得尴尬地摸摸鼻子,“微臣也是忽然想起来有件事情忘记和陛下斟酌一下,所以才在殿前头候着的。”
小怒子不阴不阳道:“可用奴才给您通传殿下啊?”
“不必劳烦公公,我现下已经琢磨明白,也不再叨扰陛下,这就回府去了。”谢三老爷忙不迭压低了声音,讪笑着转身溜走。
这回才是真的会谢府了。
待到小怒子眯着眼看他走远,这才收回目光,对着书房口侍奉的两个小太监一人来了个窝心脚,“你们就让他这么听墙角?要是殿下知道了,你们上面的这颗头就可以跟下面的宝贝一起悬在房梁上了,这才开心是不是?”
两个小太监慌忙求饶,嗫嚅道:“小的们哪敢僭越,去打扰殿下啊?都是在等着师父您呢。”
小怒子凉飕飕地瞪他们一眼,平时撅着腚邀功的时候,怎么不像现在这么会溜须拍马呢?
不过他大人有大量,懒得理他们,轻轻甩一把拂尘转身走了。
手里的食盒沉甸甸的,就像谢三老爷此刻回府的沉重心情。
祈华君主看他回来,抽手递过一张帕子,“老爷这是去哪儿了?怎么热的满头是汗。”
这哪里是晒出来的汗?
谢三老爷一把抓住她的手,吐了口气,“好夫人,这可全都是冷汗。那位可能是要卒了。”
听了这话,祈华君主赶忙回身掩住了卧房的门,“这话可不能乱讲的,那位不是才回王都吗?”
是的,旁的平民百姓可能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但是他们身为陈郡谢氏的人,旁的不说,谁才是上面人的亲子这些事情,还是能理得清的。
平时,那也不过是因为今上暧昧的态度,也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给他倒了一杯茶,急性子的祈华君主催促道:“老爷你倒是快说啊,卡在这里惹人着急,王都的那位神医不是都给他治了。”
谢三老爷接过茶,一口气喝光,这才哀叹道:“那位中的毒不是旁的,好像是叫什么月茄颠的。”
向阿笙转述这话的谢二小姐谢涵秋,满脸都是惋惜之情,“哪怕是砒霜和鸠毒,神医都能救治,偏偏是这个月茄颠。只是可惜崔家这位隽秀无双的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