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对我谢家而言,怕不是件好事。”谢幼安垂着眼睫,心中早已分析了一番,随口说了出来。却瞥见娘亲蹙起了眉,便顺势住口了,笑了笑道:“只是无聊,随意说说罢了。”
“这些事情,自有你的长辈族伯们去操心,”谢夫人叹口气,语气谆谆教导说道:“都嫁了人了,切记少说这些。日后留心琴棋书画,相夫教子皆可以,好端端的女郎却喜弄权之术,传去与名声无益。”
知晓母亲从来不喜欢这些,当下应下了。
转眼黄昏已至,乌金西坠。
耀灵上前朝着窗柩外歪了歪头,笑得眼睛眯起来。谢幼安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却见前来接她的陆府牛车旁,立着道颀长的身影。
陆恒在树下静静地立着,一阵风刮起,他的袖袍飘动环佩叮当起来。身子却纹丝不动,犹如一道安静笔直的影子。橘黄光芒落在他那玄色衣袍上,有着些模糊光晕。有种他能等到她天荒地老的错觉。
从谢府回陆府的牛车不够大,但也足以乘坐四人。却只有谢幼安和陆恒坐着,她的侍婢和陆恒的侍从惊鹊同坐在了后一辆牛车里。
牛车行驶的极为平稳,谢幼安不语,陆恒便也沉默着。她心里犹在想母亲的话,身为女郎就不该弄权。出嫁从夫就不能言己之好了?
谢幼安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天乌沉沉的压的极低,怕是又要落雨。夕阳落下拾起散落的光芒,才刚过朱雀桥边,连日来缠绵的春雨,青石板上也悄然长了些青苔。
秦淮河水潺潺。
谢幼安开口打破了车内沉寂,却是问道:“陛下可有再加封于你?”
“不曾。”陆恒抿唇道:“陛下只是召我议事。”
谢幼安眸子垂下,扬唇笑了笑。心中思索:“也对,四安将军已是三品,的确很难再迁升。”战功赫赫不赏不足服众,但到底怎么赏赐,今上恐怕也极为头疼。
天愈加阴了下来,路人亦匆匆行路,怕是很快就要落雨。路边一侧淡淡清香传来,陆恒忽然开口道:“今年桃花开得早了。”只见牛车行至桃林旁,数里挑花纷纷扬扬。
漫天粉意俏立枝头,零落的花瓣吹拂盖住湿润的土壤,赶路的行人也不由驻足一望。这些天冷冷暖暖,阴晴不定,竟教这些桃花一夜间全开绽了。
一片花瓣顺着风吹进牛车,安静地落在谢幼安膝上。
她伸出手想拿那花瓣,却被陆恒先拿开了,他道:“不能碰这些,新鲜花瓣上总有些花粉。”
谢幼安不置可否,转头望向已经驶过了的桃林,直到再也看不见那片粉色,才漫不经心地道:“我也就幼时体弱严重些,见不得这些花,其实也早就没什么大碍了。”
她扬了扬唇,眼中带笑,黑澄澄的眸子直盯着陆恒,也不知是一语几关。
“沧海桑田世事易变,幼时喜欢桃花而不得,便只当桃花最宝贝了。直到现在终于可以靠近了,却发现原也没那么喜欢。”
陆恒眸色深深,却也不过只是一瞬,他便笑了,“不喜桃花还带着桃花香囊?”
谢幼安低头一看,腰间挂着的藕粉的香囊,绣着的果然正是含苞待放的桃花。
她脸上微恼之色一闪而过,伸手便要摘下香囊,却又被陆恒拦住。他那漆黑的眼此时尽是笑意,“香囊幼安自己带着便好,不必忙着摘下送我。”
“摘下送你?”谢幼安轻哼了声,似笑非笑地道:“哪怕是犹带露水的新春第一支桃花,到了将军手里也只能拿去当柴烧。”
“别的花或许,桃花不会。”他认真地道。
谢幼安不再说话,心里暗悔方才没沉住气。
沉默半响,陆恒轻轻道:“幼安,我以为你不会再理我。”
这句话语气不似之前,柔软温柔,又带着些莫名地小心翼翼。谢幼安一怔,恍惚间仿佛忆了那沉默寡言的八岁孩童,或是十年后那一直跟着她身后的倔强少年。把安西将军一身煞气褪的精光。
车辙咕噜一声,牛车划过小石块轻颠了下,掩住不知是谁的轻叹。
稍才到陆府,还未来得及喝口手里的茶水,谢幼安便被耀灵拖着沐浴更衣。今夜宫中设宴邀各大士族相聚,为的是安西将军赫赫战功。
谢幼安再不情愿,也只得随陆恒去凑这趟热闹。
“女郎,穿这件衫裙罢!”
未至戌时,天光微暗,屋外细雨绵绵。谢幼安换上了淡黄月牙色交领衫裙,裙摆处纹着大气的祥云,饰带层层叠叠,双袖翩翩。坐在铜镜前待耀灵绾发上妆。
耀灵上上下下盯着谢幼安,忽然笑道:“我家女郎还是无须敷粉抹胭脂了,徒增俗气。”
铜镜中的素颜,远山黛下眸若点漆,面如凝脂,鼻梁直挺。她唇角带笑,眉宇间有股从容自在,轩轩如朝霞举,那是种融入血脉的士族风骨。
无须微笑便倾城,灿如春华,皎若秋月,这就是了。
今上孝武帝司马氏,虽精于事理,但也长久的沉溺酒色,长夜饮酒。诸位顶级门阀的人物聚齐之前,司马曜早就坐在高位喝得微醺。
澄黄的琼浆倒入金樽,司马曜见各大士族几已近齐,便举杯大笑道:“开宴罢。”随着他的话落,丝竹之声便立刻奏起,大气高雅,悠然悦耳。
司马曜落座南面,王谢大族落座右侧,吴姓的陆顾张朱氏,与南渡的侨姓王谢袁萧相隔甚远,相互瞧不上眼。谢幼安跪坐在女眷席上,身旁依旧是王齐玥,还有清河崔氏的崔瑾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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