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在院中桐荫下,几番深深吸气,随着情绪渐渐平复,心中益发明白过来,自己对周元笙向来只是嫉,却没有恨,她不该恨她的,说到底周元笙待她自不算差,何况她们两下里的仇怨又岂是一两句话能理得清。
她真正该恨的确是另有其人。她何尝不清楚,可是她就是狠不下心,到底无法去恨那个人。
任云雁心中一痛,不觉哑然失笑。随意举目远眺,但见满园秋色正浓,脑中倏然闪过几句前人旧语,黄/菊开时伤聚散,曾记花前,共说深深愿——她和他连这点花前许愿的回忆都不曾有,他们从没有共同的心愿,相合的心意,那么她是否也该放下她心头的深深怨?
可许多事情,终究是回不了头了。任云雁从没有一刻向现在这般洞明,她知道自己的感情业已是覆水难收,更知道岁月悠长,往后的时光,她大约都会在回忆他的微笑,回味他的眉梢眼角,回想他对她片刻的温存中辗转度过。
春山花动,夏夜莲香,秋风落木,冬雪琼枝,她也许再也无法感受这些景致的妩媚可爱,因为他,不会再回到她身边。
☆、第90章 戈戟云横
经历如太嫔暴毙一事,太后仿佛陡然间增添起了防备之心,于建福宫中增派了逾矩数量的侍卫把守。对于一座暂供外埠郡王居住的偏僻宫室来说,无疑颇有些兴师动众的意味。
皇后周仲莹这日只带了随身几位宫人,逶迤行至建福宫探望洛川郡王。进得内殿,便有宫人迎上前,问安道,“给皇后娘娘请安,您今儿怎么有空来瞧郡王?”
周仲莹环视一道,见殿内服侍之人较从前多出不少,且连带乳母在内的旧人被悉数更换过,不由微微蹙眉道,“洛川郡好些了么?还是不大开口说话?”
乳母等人叹了叹,道,“自打太嫔去了,郡王守了三日灵,生了那一场大病,过后倒像是丢了魂一样,从前顶活泼的性子,如今也不爱笑了,也不爱言语,看着怎不叫人心焦。”因见皇后秀眉愈发紧蹙,忙又笑劝道,“不过娘娘宽心,郡王还小呢,恐怕一时被唬住了也是有的。等过了这阵子,慢慢就忘记了,总能好起来的。”
说着已引皇后往内殿行去,那洛川郡王此刻正坐在榻上,手里抱着一只拨浪鼓,时不时转上一转。观其神色却是一派呆滞,即便见众人簇拥着皇后进来,脸上也未现出一点笑意。
周仲莹走到他面前,看了一刻,回首道,“你们都下去罢,我自和郡王说一会儿话。”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新任乳母率先赔笑道,“娘娘,太后吩咐过,要奴婢等人一刻不离郡王身边,奴婢……”
一语未完,皇后身边的琅嬛已低声斥道,“糊涂东西,太后嘱咐这话是教你们用心照料郡王,你们这会子做出这蝎蝎螫螫的模样,莫非还存了防备娘娘的心思不成?”
众人哪里敢接这话,更加不敢承认怀了这份心思,忙欠身赔笑道,“是奴婢等人想左了,奴婢谨遵娘娘令旨,这就告退出去。”
待内殿只余皇后等人,周仲莹才挨着洛川郡王坐下,含笑问了两句话,再抬首吩咐道,“你们也都去罢,我想和郡王单独待会儿。”
一时众人无声退出,琅嬛方含笑低语道,“娘娘趁这功夫,好生问问郡王,人说小孩子的眼睛最是干净,若是指着娘娘肚子叫弟弟,那一准就是太子爷了。”
周仲莹听她说得热闹,不由双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含笑点了点头。琅嬛捂嘴一笑,也自退了下去。殿内立时安静下来,周仲莹转顾榻上孩童,那孩子也刚好扭过脸来看她。他眉眼极其清俊干净,瞳仁乌黑,不带一星杂质,只是目光中总透着些茫然无措。
周仲莹看了一会,忽然伸出手臂将孩子抱入怀中,摩挲良久,方凄然长叹道,“福哥儿,好孩子……”那孩子任她搂着并不挣扎,半晌才被她放开,却见她已是满面泪痕,久久凝视孩子清秀的面庞,低低道,“他们究竟是从哪里把你找来的?孩子,你还记不记得你的父母是谁?”
这样石破天惊的秘语只合在无人处轻声言说,可惜,对面无辜无识的孩童听不大懂,亦无从回复。
一语罢了,周仲莹再度泪流满面,搂住孩子的双肩呓语道,“福哥儿,你是不是已经平安回到了北平,见到你的母亲,见到了姐姐,她们一定很高兴罢……这样也好,伯母只盼着你一切顺遂,福哥儿,你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健健康康的长大。”
孩童无言,仍旧呆呆的望着那清丽女子,望着无尽的泪水自她眼中缓缓落下。过了许久,周仲莹一壁拭泪,一壁强颜欢笑道,米需.米.小.說.言侖.壇“幸好太后替去了从前照顾你的那些人,这会子除却我,也无人识得出你来。”说着不免微微一哂,抚摸着孩童的脸,再轻声道,“也许她们也是认得出的,不过是心里存着畏惧私心,不敢明说罢了。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你周全,你便安生在这宫里做洛川郡王,也唯有如此,福哥儿方能平安无事。”
周仲莹步出内殿时,院中众人只看得到皇后双目似有些红肿,想来仍是感怀洛川郡王大病出愈之故,便也心有灵犀的佯装不察,仍旧恭敬目送其离去。
于崇政殿中查阅战报的皇帝李锡珩,却无法忽视妻子略微肿胀的秀目,未及她行礼毕,已关切急问,“阿莹,你才刚哭过?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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