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不动声色地看她发髻中插着地蝴蝶木簪,和她覆在唇畔上一层红晕,知她是特意打扮过才来接他,低头掩了掩笑意,“今日考场内事情耽搁,所以放榜晚了,我们自然也出来晚了。”
温含卉捂住肚子,“那我们快些回家吧,我好饿哦,想吃盐焗鸡。”
陆安指指不远张贴的红榜,“你不看榜吗?之后我不会参加殿试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榜上了哦。我觉得你应该去看一下。”
温含卉下意识嘀咕道,“有什么好看的呀?”
而后她睫毛颤了颤,眼睛明亮起来,赶忙拉着陆安往榜下去,“你早说你中榜了嘛,这样我看榜就积极啦!”
陆安挠挠头,“没有很靠前面,在最末几位。”
“那也很厉害啊!我以你为荣!”温含卉略过榜首下的人群,直奔最末,在红纸处捉到陆安二字,反复观赏了几遍,心里甚至想上手把那一小圈纸扣下来带回家。
陆安伫在她身后,细心解释,“之后我应该就会有官职下来,我肯定不会离家很远的,应当是一个扎扎实实的京中小官。我是一个很恋家的人,之后我也会每日回家的,你可别生出什么我有出息了,就要把我赶出去自立门户的心思。”
“这万万不可行。”陆安幽幽道。
温含卉听后,大方摆手道,“你放心吧,我不赶你走,就此特聘你做我家一辈子的炊房大臣。”
归家途中风大,温含卉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鼻尖湿润。
她在随身所提的木篮子里找了一圈,发现自己忘记带帕巾了,便向陆安讨要。
陆安也没在意,从前襟中摸出一块帕巾就递到了她手中,还嘱咐她说,“你要穿多一点呀,这样子容易感染风寒的。我回去给你煮姜茶喝——”
话至一半,陆安眉头一跳,意识到自己太过松懈,拿错帕巾给她了。
那块帕巾到了温含卉手里时,她摊开一看,一副陌生又熟悉的图案映入眼帘。
简单的针线勾勒出一个小书生,那是她几年前所作的刺绣图案。
但是陆安早就以这块帕巾丢了的名义,再向她讨了一块素帕。
早该丢了的帕巾如今却被陆安递了回来。
温含卉抓着帕巾,疑惑地看向陆安,“这是怎么回事?你对我撒谎了?”
第61章 赶出家门 我有这么差劲吗?就让你如此……
周围凉意徐徐, 陆安看着那块躺在温含卉手心的帕巾,广袖下的手指屈起,眼神徐徐上抬, 直勾勾地落在温含卉脸上。
视线相接之时,温含卉心中莫名咯噔一下,心思宛如藤蔓滋长攀爬。
他为什么又要用这种眼神看她?宛如看他的毕生挚爱。答案顺着滋长的藤蔓盘旋而上,在即将破土那刹那, 温含卉猛地回神, 挪开眼睛。
其实有很多的蛛丝马迹, 不光是她送给他的帕巾、看她的眼神, 便是连悉心的照顾、无微不至的陪伴、小小年纪就冒出来誓死不成亲的想法,一切都在此刻变成了呈堂证供。
温含卉的记忆回溯至少年告诉他自己把帕巾弄丢了的晚上, 口吻是那么小心翼翼,眼神是那么内疚真挚。
如今想来,这份小心和内疚, 都不是源自丢了帕巾, 而是源自他撒谎骗了她。
温含卉眼眶发烫,叹息着阂起眼皮, 睫毛发颤,一时间酸苦甘辛咸, 悉数打翻在心间,没有窃喜,也没有恐惧, 更多是清楚的知道,这样不可以。
她是二十三的女人了。
而他只是十五的少年。
如果两人真的走错了这一步,将来势必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她不是官场中人,却也明白束缚官员的礼教严苛, 尤其是陆安无权无势,稍微走偏一点,仕途之路也就走到了尽头了。
温含卉不想让自己露怯,用力掐了一下自己手心,挪开眼睛,淡淡地说道,“你解释一下吧。”
她想给他一次机会,只要他愿意配合她将此事揭过,用什么理由都好,只要他把谎话圆好,两人仍能在一处屋檐下生活。
可是陆安没有说话。他亦知道温含卉已经看见了自己最龌龊见不得台面的心思。
于是温含卉又循循善诱,“是不是后来找到帕巾,但是忘记告诉我了?”
风呼啸着把温含卉精心盘好的发髻吹散的时候,陆安惯例伸手替她挡风。
在陆安的手轻轻压住她飞散的鬓发,并将它别至耳后的刹那,温含卉才第一次正视起已经长大的陆安来,原来平日里,两人就已经有那么多不合时宜的动作。他们的身份不是她记忆里习惯的大人和小孩,早就变成女人和男人。
待到风过去,陆安适才开口,“温含卉,我也很想说‘是’,很想糊弄过去......”
温含卉眼前被湿潮浸润,视线和耳畔都变得模糊起来。
“可是转念一想,这或许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能够跟你剖白我爱慕你这件事的机会,我突然就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和你一起把这个谎言圆过去了。有很多个日与夜,我都在想,我把爹娘教会我的礼教丢到哪里去了?我这么一个循规蹈矩的呆板书生,到底为什么会对你产生这么离经叛道的想法。很漫长的时日里,我都没有寻找到我要的那个答案,只能一边假装一切如常那样呆在你身边,一边内心阴暗地渴望你不要搭理什么王虎、清辰、顾逸,你对顾逸笑一下,我整日都读不进书。我开始尝试终止这份不合时宜的感情,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我并没有办法终止这份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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