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样最好不过了。既能顺势结交这位平日没有机会认识的西南水路之王,也能还掉人情――他一向最不愿欠的,就是人情。
凭了感觉,他知船已停在了两江交汇的龙头江湾之中,江流变得湍急,船头船尾虽落下了锚,但还是被冲得微微摇摆。舱顶的马灯随之左右摇动,光晕晃荡,投在对面郑龙王的脸上,令其蒙了一层莫测的暗影。
贺汉渚耐心地等着对面的人开口,片刻后,听他缓缓道:“贺司令不必执着,郑某是在还你人情罢了。”
贺汉渚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对上了郑龙王投向自己的目光,没接口,知他必还有话。
果然,听他又接着道:“你对早年义王手下所谓郑大将窖藏一事,应当不陌生吧?”
贺汉渚再次愣怔。
十几年前,他的祖父和贺家满门就是因为所谓的长毛窖藏而横遭大祸,直到现在还有人认定他知道窖藏的秘辛。他怎么可能会陌生。
他看着对面的郑龙王,忽然想起了传言里那个和自己祖父有过往来的姓郑的大将。
眼前的这位郑龙王,也姓郑,又在自己面前主动忽然提及这件旧事。
难道……
他紧紧地盯着面前的郑龙王,心脏飞快地搏跳了起来。
郑龙王仿佛感应到了面前这个青年人的所想,却是神色如常,淡淡地道:“你猜得没错,我就是当年那个郑大将的后人。我也见过你的祖父,那年我十二岁,令祖当时也很年轻,三十左右的年纪吧,官任监察御史,受命来与我父斡旋,解救围城人质。倘若贺司令你有兴趣,我倒是可以和你说下我知道的一些旧事。”
贺家没有私藏所谓的什么长毛窖藏,这一点,贺汉渚绝对可以肯定。
但实话说,这些年以来,在他的心里,也隐隐存了一个疑问。
祖父年轻的时候,是否真的如传言所讲,同情那位造了前朝反的义王手下郑大将,暗中助力对方脱身,于是招致谣言,说什么对方在事败之际,将窖藏的秘辛托付给了他,最终,多年之后,官场倾轧,在有心之人的拱火陷害之下,终为贺家惹来了私通逆贼隐匿窖藏的滔天罪名。
但时间过去已经太久了,那时自己根本还没出生。
他本以为这成了一笔糊涂账,自己这辈子恐怕都没机会获悉真相了,没有想到,今夜,就在这条船的舱里,在他的对面,竟坐着当年那位郑大将的后人。
贺汉渚慢慢地坐直了身体,神情肃穆,道:“愿闻其详。”
第123章 (船舱之中,一老一少,一盏...)
船舱之中, 一老,一少, 中间一盏马灯。
往事本已如烟,但随着郑龙王的讲述,又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郑龙王本名道先,父亲是义王麾下的一名心腹大将,在他出生之前,天京已陷入内讧,义王率部出走, 郑大将誓死追随。数年后, 义王被俘,受凌迟之刑, 却是凛然不惧,从容就义,第二年天京也彻底陷落。但郑大将依然不甘, 带着剩余的还愿跟从的旧部继续作战。他想要继承义王遗志,誓反清廷到底,就这样东西转战, 又过去数年,渐渐地,他的心里也明白,大势已然去了,他再是满腔愤勇运筹帷幄, 凭一己之力,想扭转乾坤, 也是不可能了。
他甘愿秉承义王遗志战死阵中,但追随他的, 多是并肩多年的忠臣和义士,身后有老有小。郑大将不忍再让他们随自己送死,决意遣散人马,但大部分的手下都不愿离开。
郑大将最后做了决定,给愿意走的发放安置银,不愿走的,和他一道远迁西南,寻个隐居之地,先落脚,等日后,倘时机再来,重举反清大旗。
然而,一个拿了钱走掉的人却出卖了他,向当地的一名皇族将军告密,称义王死后,多年累积的窖藏埋藏所在,只有郑大将一人知晓。那将军为夺窖藏,亲自领兵追击到了芦山一带,郑大将神威无敌,在阵中冲杀进去抓获将军,又一番血战后,领着身边仅剩的最后几百人马突围而出。
当日,前面是夹门关,后面是大批的追兵,最后的生机就是夺下夹门关,以那名将军为质,谋求后路。
分明是一场惨烈至极的对战和厮杀,但在郑龙王讲来,却是语气平静,仿佛那些都真的只是过眼云烟。
他望着对面凝神在听的贺汉渚,继续说道:“天国不存之后,我父领着最后的孤军,和清廷继续对抗了多年。聚在我父身边的人,无不骁勇善战,以一敌十。我也出生在我父追随义王转战的途中,六岁握刀杀人,那一年,我十二岁,却已经历过了大大小小不下数十个仗了,当时,我随我的父亲和那些叔伯一道,以几百人之力夺下城关,随后,和追到的围兵,对峙了半个多月。”
“清廷的副将为了救回将军,答应放走我们。但有义王的前车之鉴,我父不信这些人。他死无妨,他想为这最后的几百人谋条活路。”
“我父当年带兵,体恤百姓,杀贪官,惩恶绅,当地乡民皆是同情,曾千方百计暗中加以掩护。令祖当时在京师做官,因是本地之人,贺家在当地又是名门世族,深孚众望,所以被调来担任参军,赞画方略。我父拒绝谈判,直到你祖父的到来。”
“我父答应见面。你的祖父也是大无畏,接受了孤身入关的条件,冒险单独见我父亲,面谈过后,达成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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