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情绪渐渐平稳了下来,坐到椅子上,让胡马去给他拧了个热手巾,敷在脸上,随后叫胡马给他脱鞋泡脚。
他脖子搁在椅子栏上,大口地呼吸,等再次将热手巾扯下来时,他又恢复那个平和冷静的李昭,笑吟吟地看向我,问:
“朕方才是不是将你吓着了?”
我笑笑,摇头:“你心里憋着火,除了在我跟前发,又能发泄在哪儿呢?”
说话间,我手肘撑着炕,吃力地坐起来,吩咐云雀,去沏壶子清明节收的六安瓜片来。
“你也别气,袁文清他就是那么个耿直性子,虽然话不好听,可不谄媚不虚假,是个忠臣。”
我将垂落的头发别在耳后,细思了片刻,笑道:“你这么想,若是再有一次三王之乱,我和睦儿的性命,你是放心交到袁文清手里?还是梅濂这样的人手里?陛下,你还记不记得妾曾往您嘴里吹气,是要您……?”
李昭笑着白了我一眼,脸色已然没有方才那般阴沉了。
他两指夹了块燕窝糕,叹了口气,大手摸着自己平坦结识的腹部:“你要朕大肚能容天下事,嗨,朕知道文清什么人,放心,这事儿就此翻篇了。”
此时,我瞧见跪在地上的胡马公公松了口气,转身,挤眉弄眼地冲我竖起大拇指。
我微笑着点头,没再言语,垂眸注视着儿子。
烛火摇曳,寒风轻轻地敲打着纱窗。
夜已深,万籁寂静。
“睦儿睡着了么?”
李昭两脚轻轻地在水里搓着,低声问。
“嗯。”
我应了声。
“没吵醒他就好。”
李昭吩咐胡马再往盆里添点滚水,他舒服地吸气,额上生出微汗,伸手从桌上随意扯了本书,胡乱翻看。
忽然,他斜眼朝我看来,坏笑道:“妍儿,朕记得《战国策》里有这么一则故事,左师触龙同赵太后唠家常,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咱儿子出生后异象连连,是不是你安排的牡丹花和先秦古墓?”
我瞬间就火大了。
又来,他又来!他果然怀疑是我给儿子在造势,又在旁敲侧击地试探我。
我冷笑了声,翻着儿子的尿布,故意道:“没错儿,都是我做的,牡丹花是我让人种的,古墓是我提前挖的,便是那漫天红霞,也是我托梦给太上老君,让他把炼丹炉打翻,瞧,火不就把云烧红了么。”
李昭忙笑道:“呦,恼了?朕不过开个玩笑嘛。”
说罢这话,他身子稍稍前倾,坏笑着问:“真不是你?”
而此时,立在一旁的胡马忙笑道:“陛下,您这就误会夫人了。老奴今儿派暗卫查了,城东的确有牡丹花开,不过只有四朵。”
胡马轻轻地帮李昭揉肩,接着道:“长安高门豪贵素来有斗花的习俗,攀比谁家的花珍奇,这不,城东有一花农,苦苦培育了一冬的花,屋子烧得跟春天似的,这才让那些娇嫩的牡丹、杜鹃、茶花盛开,他为了卖个高价,便故意说花神夜临,他家的牡丹有所感应,悄然绽放。谁知以讹传讹,就传成了城东开了一片牡丹,更有谄媚之辈,吹嘘此乃陛下仁德感化,象征着盛世。”
说到这儿,胡马掩唇轻笑了声:“至于那先秦古墓,奴问了秘府官员,说暂时还确定不了墓主人的身份,但从礼器的形制和花纹来看,应该是秦惠文王时的物件,好家伙,竹简上的古字晦涩难辨,在场的几位大学士都认不全,不过他们却极兴奋,说是能用这些竹简考辨现存的经书,此乃是经史上的大事,来日都能写进史书呢。老奴紧接着又拷问了那发现古墓的小院家主,那汉子说这是祖宅,屋子传到他这儿已经有三百余年了,咱们太.祖皇帝创立王朝到现在,也不过两百五十余年。那汉子说,他原是想发掘个地窖放萝卜,冷不丁就给刨出个墓。”
李昭听了这番话,指头点着桌面,喃喃自语:“那这些真凑巧了?”
“可不是。”
胡马忙笑道:“这两宗赶巧了,都能解释得清,可天上红霞奴却不知为何出现。”
“那……”
李昭深吸了口气,皱眉道:“兴许是天意罢。”
说到这儿,他朝我看来,嘿然一笑:“妍儿,看来咱儿子果然是祥瑞之子,连老天爷都,”
“你少来这套!”
我直接发火,打断他。
其实,我心里还是感觉这两宗事是有人帮我,自古帝王多迷信谶纬,并以此愚弄臣民,到最后把自己也装进去了,如若不是,始皇帝何必多次派人出海求长生药?陈胜吴广的鱼腹丹书哪里来的?
李昭心明眼亮,他肯定也会怀疑是有人给睦儿造势,可若是这两宗事能解释得清,那么他就会半信半疑,往天意跟前凑。
我得把这事彻底撇清。
“我真是忍你好久了!”
我瞪着他,恨道:“你嫌恶袁文清下你面子,那你呢?”
“朕怎么了?”
李昭猛地站起,冷脸看我。
“你什么意思啊。”
我恨地直掉泪,实实在在地宣泄自己的不满愤怒:“你知道我还给儿子喂奶,你把袁文清拽进来做什么?万一他撞见我赤.身裸.体怎么办?还有,人家袁文清没说错,你给我儿子取那个穆什么意思,怎地,还想让我儿子步李冕的后尘?你若是想我们母子死,明明白白说,何必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