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后说,素卿的声音越大、越嘶哑。
此时,软椅中的张致庸仿佛受到极大的刺激,眼珠已然上翻,有出气没进气。而张达齐跪着爬过来,没敢靠近,拳头重重地砸向地,压着声喝道:“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
素卿双眼通红,凄厉嘶吼,她瞪着李昭,癫狂地嘲笑:“知道么,你不行。我都数着呢,你每回都二十几下,他,我的小林子,我让他什么时候停,他就什么时候停。”
啪!
李昭扬手,又打了素卿一巴掌。
他没说话,可眸子已然泛红,薄唇抿着愤恨。
瞧见此,我手轻捂住口,竟些不可置信。
素卿打算彻底和李昭撕破脸啊,居然这么有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种话,她难道不顾两个孩子前程?张家阖族性命了?
我忙看向李昭。
李昭这会儿铁青着脸,剜了眼素卿,转身看向病在软椅上的张致庸,唇角牵动,冷笑数声:“老首辅,您可教养出了个好皇后哪。”
我心里一咯噔,紧张得口干舌燥。
犹记得去年底,李昭喝醉了,抱着我说了件难以启齿的陈年往事。
他说当年真的竭力营救过我,甚至还求到了张致庸跟前,给这位老首辅跪下了,而他的老丈人给他教了个道理:朝前看,莫要走回头路。
……
我忙伸长了脖子往外瞧。
李昭此时双手背后,面无表情地盯着张致庸。
而张致庸起初还病迷糊着,后面那双浑浊的双眼逐渐变清明,亦深深地看着李昭,仿佛一辈子不认识这个年轻男人。
最后,张致庸那双干枯的手用力地抓住椅子,推开要来扶他的孙女韵微,撑着一口气颤巍巍地站起来,佝偻着身子,直面李昭,再次打量他眼前的年轻帝王,闭眼苦笑,慢慢地单膝下跪,紧接着,另一条腿也跪了下去,仿佛一座巍峨的大山,轰然倒塌了般。
李昭双手背后,长出了口气,垂眸看身前跪着的那个古稀老人,勾唇浅笑。
而就在此时,肃王惊诧地猛退了数步,早已没了刚进勤政殿时的那种盛气凌人,想上前去扶起他相交了几十年的挚友,可又不知顾忌什么,最终没迈出那步,颇有些愤怒地瞪向李昭,压着声训斥:“陛下啊,他这么多年提携你,你、你……”
说到这儿,肃王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过身,不再看。
我发现,肃王不再称李昭为昭儿,而叫他陛下。
忽然,我瞧见素卿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冲到张致庸跟前,抓住父亲的袖子,使劲儿往起拽,恨道:“你给我起来!”
就在此时,一直“窝囊”沉默的张达齐猛地推开素卿,垂泪气道:“你清醒点,别再疯疯癫癫了!”
“闭嘴吧你!”
素卿扬手,从发髻拔下檀木簪,狠劲儿往她哥哥身上扎,哭得涕泗横流:“好个忠君的贤臣哪,你为了他的名声,逼我把小林子毒杀了,还逼我喝下堕胎药!这么多年我在宫里过怎样的日子,你丝毫不理会,只叫我做好皇后,不许我做错一件事。”
言及此,素卿竟用大袖用力抽打自己的父亲,凄声控诉:“还有你,你为了家族前程,把我送到李昭小儿跟前,让我守活寡,如今你竟把我女儿强嫁给袁家,还想让韵微跟了璋儿,张家的女人都被你糟践光了,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看见这出父女、兄妹的相互指摘怨怼的闹戏,我惊得半张开口,一时间居然有几分同情素卿,她被父兄当成棋子,十几年来规行矩步地活在这座华贵的牢笼里,她这辈子从不曾快乐过。
不对啊。
我心里一咯噔。
这事明明是素卿秽乱后宫,企图混淆皇家血脉,而事情露出苗头后,她哥哥给她暗中了事,怎么竟变成一个怨妇控诉自己的丈夫和父兄薄情寡义,又怎么变成是张达齐为了维护李昭的颜面,杀人灭口的?
今儿什么肃王、老首辅抱病来朝,其实根本不是说和,而是在保另一个人!
我忙看向李昭。
果然,李昭也反应过来了,他眸中显然闪过抹慌乱,转身疾步往上首龙椅走去,急切地朝梅濂低声喝:“仁美!”
梅濂身子一震,显然还未回过神来,眼珠子左右乱转,似乎在迅速思索什么,急得额上满是热汗。
梅濂刚要说话,谁知就在此时,我瞧见张致庸忽然站了起来,也不知这老东西哪里来的力气,重重地扇了自己女儿一巴掌,用力跺脚,仰天大哭:“先帝啊,老臣教女不善,辜负了您的重托,对不住您啊。”
李昭急得直拍桌子,朝梅濂喝:“仁美,快拦住他。”
梅濂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低吼了声,朝张致庸跑去。
哪知还是慢了,张致庸咬紧牙关,一头朝朱红蟠龙大柱撞去,只听咚地一声闷响,这老家伙软软地瘫倒在地,他满头满脸是血,整个人渐渐失去意识,有出气没进气,挣扎了几下,再也没了动静。
此时,勤政殿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何太妃、六部尚书、郑贵妃……还有李昭!
李昭呼吸急促,那张素来冷静的俊脸憋得通红,两只拳头按在案桌上,整个人仿佛像一头随时会跃起的猛兽,而梅濂完全痴楞住,站在张致庸的尸首跟前,一会儿急得看李昭,一会儿气恨地狠劲儿掐自己的大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