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柔声安慰着我,头低下,眉头凝着千千愁绪,嘴张了好几次,仿佛要说什么,可又不敢说。
“嬷嬷,你想说什么?”
我皱眉问。
秦嬷嬷思虑再三,仰起头,从后边紧紧地环住我:“那会儿娘娘晕倒了,宫里又传出了消息,镇国公救驾有功,已然恢复亲王之位。”
“啊?”、
我的头都要裂开了,一把掀开被子,刚下床,眩晕感又袭来。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马上要把李璋撵去平凉么。”
我赤着脚,在屋里来回拧,扭头问秦嬷嬷:“陛下可差人出宫寻我?”
“有。”
秦嬷嬷拎着绣鞋,紧紧随着我:“那会儿宫里来人了,说陛下甚是想念娘娘和六郎七郎,他身子不痛快,让人接你们进宫团聚,顺便受淑妃等人的叩拜。可当时您动了胎气,昏迷了过去,睦儿不让搬动您,将来人给打发回去了。”
我皱眉问:“六郎七郎不在,你们怎么应对宫里人的?”
秦嬷嬷伺候我穿鞋,忙道:“老奴说您这两日不舒坦,那两个小爷又闹腾,便将他们送去避暑山庄何太妃那儿小住去了。”
“嗯。”
我点点头,心里生起了掀天狂澜。
李昭素来心重多疑,难道真的信了那些小人的话,觉得当年是我使了苦肉计,勾结胡马、梁元和杜老等人,故意给儿子落蛊争宠?还是他知道了开平二年我怀双生子时,杜老和陈砚松为了帮我除去张素卿,暗中布局给我下毒,连累得他一夜白头?
他因为这个恼了?
我疾步朝梳妆台那边走去,抓起红木梳子,忙不迭地通发,吩咐宫人进来给我梳妆更衣。
“不管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总要同他好好沟通一下。”
我用婢女递来的湿帕子擦脸,问:“云雀和睦儿呢?怎么不见他们俩?”
秦嬷嬷回道:“今儿晌午胡公公从北镇抚司的牢狱里转到刑部的大牢中,睦儿和云丫头紧着就出去了。”
我将身上的寝衣脱下,张开双臂,让婢女给我穿华服,皱眉道:“正好进宫的时候能路过北镇抚司,咱们也去瞧瞧,别叫和小子蛮干。”
……
*
五月的天就像奶娃娃的脸,说变就便。
上午还在下雨,这会儿已然放晴,潮湿的路面很快被晒干,躲在叶子背后的蝉死命地嘶鸣。
由府上的侍卫和大福子的卫军领路护驾,我乘坐马车,出了家门。
外头白日当空,又闷又潮,刚出来没一会儿,我就热得不行了,饶是秦嬷嬷和小丫头一个劲儿地扇风,我脖子和后背还是生出了不少汗。
恶心感又泛了上来,垂眸瞧去,此时腿边放着个大食盒,里面装了厨娘新做好的清炖老鸭汤、油酥杏仁还有清炖嫩笋等,全都是李昭爱吃的。
三十岁出头的时候,我得知他封了个宝婕妤,把他灌醉后,对他又打又骂,裹着被子哭了一宿。
四十岁了,我知道他一下子封了三个女人为妃,除了生气,我更多的是冷静,哪怕是他厌弃了我,我也得和他好好沟通一次。
正在此时,马车忽然停了。
大福子稳厚的声音从外头响起:“娘娘,到北镇抚司了,王爷、云雀、梅大人都在,还有……蔡居。”
我现在最不想听到的两个字,就是蔡居。
“知道了。”
我冷冷地应了声,让秦嬷嬷去将车帘掀开。
往外瞧去,此时北镇抚司衙门门口颇为“热闹”,人很多。
衙门左侧是睦儿等人。
睦儿搀扶着泫然欲晕的云雀站在老槐树下,他身后站着十几个挎刀侍卫,儿子脸上一派的焦急,但是顾着他云姑姑,仍强装镇定,不住地低声劝慰云雀。
衙门右侧则站着蔡居和梅濂。
蔡居穿着内官官服,头戴纱帽,学他师父胡马那般,手里拿着把玉柄拂尘,一脸的春风得意,身后站着数个有品阶的司礼监宦官。
梅濂亦穿着官服,脚蹬厚底皂靴,官帽边沿早都渗出了层层热汗,他一边用帕子擦拭,一边笑着和蔡居说话,那怡然的仪态神色,半点都看不出这男人深恨着眼前这个重提“梁元案”的权阉。
察觉到我的凤驾来了。
众人皆扭头朝这边看来,纷纷疾步走过来,恭敬行礼。
因避嫌,梅濂刻意站远了些,压根不敢抬头。
而蔡居则踩着小碎步上前来,拂尘甩了下,驱赶掉夏日的蚊虫,谄媚中带了些许嚣张,单膝下跪,那双贼眼睛锁在我腿边的食盒上,笑道:
“听说娘娘凤体不适,怎么这大热天的出来了?是探望胡马?还是进宫面圣?”
我懒得理他,从秦嬷嬷手里拿过小香扇,慢悠悠地摇。
这时,睦儿行到马车跟前,手指掸了下锦袍上的尘,剜了眼蔡居:“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打听娘娘的行踪。”
蔡居起身,忙轻扇了两下自己的脸,笑道:“原是奴婢僭越了。”
气氛忽然就凝重严肃了,虽说北镇抚司门口站了百来号人,可谁都不说话,地上落根针都能听见。
蔡居眼珠子左右乱转,踮起脚尖眺望了下,疑惑地问:“怎么沈大人还不把囚犯押出来?咱家看着你们两家交割完后,还得回宫伺候陛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