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胡说,时雨板着脸,虽然面容上头还带着稚气,说话却极为方正,再不见半点儿懦弱,你是我姐姐,我不管你,还有谁能管你?
我这病是好不了了,怎么能再拖累姑娘,女孩子哭着从床上扑下来,再不肯接了她这杯水,死死地揪住了她的裙摆,姑娘进京是有正事要做,我再帮不得什么,我平白叫老爷太太养活了这么多年,这会儿不能再拖累了姑娘。
时雨蹲身去扶她,她人小力气却不小,把她扶回床上,倒像是生生把人给拖上去的。
她咬了牙红了眼儿道:我说你没事,你就会没事!
可心里头到底也惶惶然。
从南边一路逃难过来,身上值钱些的东西早丢尽了,也亏得是这家人家看两个说是投奔亲戚来的女孩儿可怜,才叫她拿着微薄的银钱勉强办下安身之处来。一天天把三餐缩减了,又接了些针线上的活计,可就是这样,日子还是过不下去,说是投奔亲戚,可她父亲那些个门生故旧,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纵有全须全尾的,又怎么敢叫她住下。
偏在这时候,婉然又病了,看病抓药柴火哪一样不要钱,婉然的药已经停了两天了。就连一口吃的,还是隔壁的李大婶看两个孩子可怜送过来的,可到底是杯水车薪。婉然的病,又怎么是一点儿薄粥就能治好的。
她自知怕是熬不过去,求着时雨不要再管她。这会儿咳得撕心裂肺,却还是要红了眼儿哀声求她:姑娘别再管我了。时雨紧了这么多日子的弦再绷不住,微微抖着手给她掖好被子,却是缓和了声音道:我要是自顾不暇,自然不管你,这会儿却是有了好消息要同你说的。
婉然不疑有他,惊喜地抬了头道:可是夫人说的那人有了消息了?
时雨笑了笑,道:今儿去街上才打听见的,我去了他家瞧过了,比起原先我家还好些,养我一个再不费力的,你这病却怕是不好进去,等我央了他家的太太,叫个大夫来给你把脉,等好了便把你也接进去。
婉然喜得要起身给她收拾东西,被时雨一只手按住了,你这病就是累出来的,好生歇着罢,我又有什么东西好收拾的。
又盯着她喝了那半碗温水,把油纸包打开来,里头是香喷喷的包子,婉然许些日子不曾吃过肉了,这会儿眼巴巴看着,狠心别开头,却说:姑娘先吃,我不饿。
时雨笑道:我哪里就缺了这一口吃,你吃着,若是不够,我再去买。我明儿便要去府上的,倒有的是山珍海味好用。
其实以往在家里,别说她这个做姑娘的了,哪怕是得脸些的丫鬟婆子,又怎么会把这包子放在眼里,可这会儿两厢推拒一番,一齐吃了,倒觉着比什么东西都还香一些。
两人互相依偎着,婉然病得昏昏沉沉,吃饱喝足之后更是困倦起来,阖了眼儿,半晌却忽然喊了一声姑娘。时雨握了握她的手,沉静地道:我在呢。
婉然小小的脸蛋贴着她的,这一声之后便不曾再出声,脸颊上的热度却一点点升上来,整张脸都烧得通红。时雨知道这病不看大夫怕是在不能耗,蹑手蹑脚起了身,握了握胸口的那白玉观音。
这东西是她母亲的遗物了,当年有人蒙她母亲救命之恩,将祖传的白玉观音送给母亲,说是能庇佑一生无病无痛。可人间这样苦,病痛已然是最轻微的痛楚,连人都死了,又何来的庇佑呢?
她原先也挂念着母亲的,被些地痞无赖赖了财物去的时候,悄悄把这小巧的玉给含在舌头下才躲过了一劫,这番却只能舍了它出去了。
第2章
夜色渐浓,街上行人也稀疏下来,当铺伙计才要关门的,却见个身量娇小的女孩子进来,摊开了手掌把东西放在他跟前:这玉值多少钱?
伙计看了一番报了个价格,她点了点头,才要叫他兑银子,那伙计却有些犹豫了,小姑娘,你这东西怕不是偷拿了家里的?
时雨扬起脸儿瞧他。晚间当铺里头只点了昏暗的一盏灯,伙计这会儿才瞧见这小姑娘的模样。她诚然是生得好极了,雪白的皮子,瓜子脸柳叶眉,秀气得叫人心惊,可此时再漂亮不过的一双眼儿却无悲无喜,显出这个年纪不曾有的淡然来。她淡淡笑了声,道:你放心,不是赃物。这东西是我自个儿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才要来当掉。
伙计这才晓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忙兑了银子来,时雨接过银子,又想起什么,取出一个精致的荷包,你们这里收不收这个?
伙计端详一番,点头道:料子好,绣工也不错,只是这种小物件不甚值钱,便给你兑十文银子吧。
时雨点了点头,收了铜钱,转身便走了。
走到门口,因着低头,便撞上一个人去。那人身上还有些清冽的晚风气息,里头又掺杂了才开的桃李的幽香,像一幅春景图飘然落进小当铺里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眼也不抬便走过去了。
伙计却惊得睁大了眼。刚进屋的年轻人恰脱了披风帷帽,见他这个样子,便好笑地问一句:怎么,那小丫头来当了传国玉玺不成,叫你这么转不开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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