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到底是不洁之地,老太太身份贵重,纵然十分着急,也只是在外头等待。时雨按说是未曾出嫁的姑娘,也不能入得产房去,也只好在外头陪坐。
妇人生产,最是凶险不过的,申姨娘那样一个能忍的人,惨叫却是一声高过一声。时雨一时间扭紧了帕子,把一条精致的锦帕扭得皱皱巴巴。
从下午一直到了夜半,孩子仍未出生。
老太太强撑着等待,终是,绷不住了,同时雨对视了一眼。这素来不睦的祖孙二人,难得在彼此眼中看到相似的忧心。
时雨冷声问:里头是谁在伺候?倘或申姨娘和孩子不好了,这些奴才,第一个就要发落了去!这却是急病乱投医了。老太太好歹还比她晓事些,拍了拍她的手,道:魏姨娘程姨娘,都在里头看着,产婆都是早早预备起来的,皇后也用过的,不会出差错的。
里头的惨叫声早已渐渐微弱,参汤一碗一碗地热起来端进去,可再过个把时辰,仍旧没有动静。
老太太绷不住了,头一点一点的,竟是要睡过去。到底是年纪大了,再焦心又如何,身子撑不住的。
时雨见状,便再无顾忌,起身喝开了把守产房的婆子,竟是带着人就闯了进去。
里头的魏、程姨娘二人皆是一头虚汗,魏姨娘已然是面如金纸,神识模糊了。
怎么回事?时雨厉声问。
产妇太虚弱,胎儿太大。产婆分神出来回她一句,已然是上手,顺着申姨娘的腹部推揉按压,希望她能借势生出胎儿。
时雨锐利的眼光,便看向了魏姨娘。她周身气势,在这遍地血污的产房之中,不增反减,几乎让心中有隐秘思想的魏姨娘无地自容了。
她冷冷道:你们无需管我,好生照看申姨娘。
魏姨娘一等她移开视线,膝盖几乎酸软得要跪倒在地。
百年老参熬得鸡汤到底有几分管用,时雨虽然只是束手站在一旁,但是她却是比两个姨娘更加名正言顺的主子,有了她在,就像有了主心骨,房内众人忙乱的动作,也变得愈发稳妥起来。
终于在黎明前一刻,英国公后院里,响起了婴孩响亮的啼哭。时雨反倒是第一个接手那小小软软的一团的人,婴孩皱皱巴巴的,实在算不上好看,她又拿捏不住力道,只是一瞬,就烫手山芋般交给了产婆,叫她出去,同老太太、英国公报喜。
一时间,全府上下,都知道,府上多了个小少爷。
而小少爷的生母申姨娘却暂时为大家所忘却,静静躺在血污之中,无人理会了。
时雨特特上前,让她看清了自己的脸。
多谢多谢姑娘,申姨娘的声音微弱难闻,时雨便凑近了她,低声道:你放心。
申姨娘这才闭上眼,安心地昏睡过去了。
时雨回过头,正好看到魏姨娘站在房门,许是看见了两人亲密的举动,她美丽的脸上有一丝压抑,更充斥着浓郁的不自在。
时雨便冲着她微微一笑,道:姨娘不在外头热闹,来这处,却是做什么呢?
魏姨娘脸色白了又白,到底不是没有城府的人,还是懂的遮掩自己的心思的。她敛眉叹一叹道:这是怕妹妹出事儿呢,前头人那样多,后面没个照看的早知有县君照看,我倒不必费这样大的心神。
时雨含笑点一点头,道:你是可以收收心了。
回头在傅嘉木面前,就若有若无地提点了一句:您的后院太久没有主人了,总有些不该有的心思。
这句话,让傅嘉木难得惊愕,端详了她的脸色,竟是不知道这一句话隐隐指的是什么。
他的心思,底下人很难揣摩得到,可这一回到底是做得过了。申姨娘生产许久,虽有赏赐,却是一步都没有往她那里去,连着儿子,不过也只是当日瞧了一眼,过后便丢开了手。连老太太都埋怨他,国公爷这样,也太冷情了些。
他如此态度,后院那些原本因为申姨娘产子赶着往上奉承的人精们,也是疑惑,没有主母,这孩子自然只能叫生母来养,可不抬举生母,这孩子的地位就尴尬了。
申姨娘周边的防卫一下就松懈下来,就是同个院子里的魏姨娘没有些险恶心思,安知别人没有?国公府的后院里,通房姨娘加起来,可也不是个小数了呢。
傅嘉木道:有了这个孩子,你就不是国公府唯一的小主子了,我听说这个月送上来的雨露蜜桃,你那儿就得了次一等的,是也不是?
时雨一怔,随后掌不住笑了,风轻云淡地道:次不次一等,又有什么打紧?一样的东西,难不成小了一些,我就不吃了?您这确实过虑了。
她知道自己不是傅嘉木的亲生女儿,可他对她这个样子,也确实是没话说了。她叹息一声,道:我知道您的意思,您是顾惜我母亲,怜惜我幼年失怙,怕我委屈。可母亲也是希望您,能好好儿的,这才不辜负她一番拳拳之心。
她幼年失怙,这些话,以她的年纪说出来,算是很懂事的了。这年头,英国公所认识的那些勋贵人家的女孩儿,在十三岁的时候,还只会痴缠长辈撒娇,可时雨身上,莫说是撒娇了,连带着喜怒哀乐,都向来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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