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万岁。
程溪帷帽下的眉眼一扬,静静看着老僧人干瘦却笔直的背影走远。
她方才用灵力试探,这位老僧人并没有修为,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甚至刚才要不是程溪用灵力虚扶,老僧人被恶霸那股大力推开极有可能摔倒在地,伤到一身骨头。
但就是这么一位普通的世俗老僧人,却说她长命万岁,正常人不该说长命百岁吗?
即便是修士,能活到万岁,在修仙界也几乎没有。
而且长命万岁前,老僧人还说她气运昌盛,程溪对此深以为然。她来修仙界短短几年,就遇上了两位贵人。
一位是赠予她心法的神秘前辈。
一位就是应长庭。
程溪在原地思考片刻后,敛起思绪,朝着老僧人离开的方向跟上。
老僧人的脚程不快,或者说程溪作为修士,哪怕步行也比普通人的效率高数倍。
短短十来息,程溪已追上这位老僧人。看着他黄褐僧衣的背影,程溪隔着十来米坠在他身后。
六月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习惯御剑乃至乘坐兽车出行。程溪如今走在黄泥道路上,看着两旁肆意生长的野花野草,心情也跟着有所明媚。
“驾——驾驾——”
“哒哒哒哒哒哒——”
伴随着急促马蹄声传进耳里,程溪散漫思绪被打断。她抬眸望去,只见道路数百米前方,有一匹疾驰而来的赤红骏马。
“前方何人速速退避!叶府书信三百里加急,沿途伤亡,百无禁忌!”
那赤红骏马上的男人高声提醒。
沿途伤亡,百无禁忌。
好大的口气。
程溪目光落在老僧人身上,那骏马离此地还有百来米,若是躲闪按理说来得及。
程溪看着老僧人往道路两旁膝盖深的草丛走去,她刚松懈下来,只见老僧人左脚明显踩空。
程溪身形一闪,再出现时已来到老僧人身旁。她用一根银线绑住老僧人腰部,将即将跌落陷阱的老僧人拽回平稳地面。
她灵识扫过陷阱,发现里面居然藏了人。许是被提前发现,这批埋伏之人立即现身,手持武器,朝赤红骏马上的男人杀去。
程溪看着这些世俗人运用内力战斗,在她眼里既缓慢又漏洞百出,但双方却旗鼓相当,打得有来有往。
“这回又多亏了施主搭救。”老僧人念着佛号,向程溪表达感谢。
“老师父可曾说过谎?”
程溪好奇问。
“我佛在上,贫僧不曾言谎。”老僧人虔诚而认真地回答。
“那老师父先前说的长命万岁,是说我真能活得这么久吗?这天下局势瞬息万变,死亡未降临前,谁都觉得自己能活很久。”
程溪半试探地说:“可一旦死亡来临,谁都有可能死去,就连我自己都无法保证绝对不死。”
程溪的保命手段确实多,但如果有几位化神境追着她杀,她还真不一定能扛得住。
“世间生死皆有因果可循。”
老僧人睁开眯着的眸子,呈现一双浑浊却超脱世俗的瞳,程溪有帷帽与雪缎遮掩,却生出对视感。
仿佛老僧人看见了她的眼睛。
“施主的因果,早已教人抹去了。往后百年千载,沧海沉浮,始终牵连不了施主。”
老僧人慈和道。
程溪袖中手掌轻握,压下脑海中翻涌的思绪,抿着唇冷静追问:“对方抹去我的因果,难道对他自己没有丝毫影响吗?”
一长必有一短,阴盛则阳衰。付出什么必然得到什么,反之亦然。
因果属于天地运转的秩序与规则,程溪不信抹去她因果的人,自己不用承担任何后果。
“那位施主已一力承下。”
老僧人说。
“开什么玩笑……”
程溪心乱如麻,也就是说她惹事,一直有人在暗中给她兜底。她就是把天捅破了,只要对方还有口气,这因果惩罚都算不到她头上。
程溪得知这个真相,第一反应不是兴奋,而是惶恐。她一直以来根深蒂固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仿佛在这一刻崩塌了。
诚然有人兜底很让人有安全感,可程溪就是不自在,仿佛心里扎了一根刺。
她做的这些事,是好还是坏?会不会给兜底的人造成麻烦?会不会害了对方?
更甚者,程溪甚至怀疑自己所作所为,究竟是基于她自己深思熟虑的选择与谋略,还是因为有人兜底的缘故。
这种被人笼罩在阴影下的感觉,让程溪如鲠在喉,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没有人不渴望实力、资源、乃至是地位与权势,但程溪更害怕自己分明很努力,却有人对她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得到的一切不都是因为有人站在背后支持吗?’。
短短一句话,仿佛抹去了她没日没夜的爆肝,将她定义为一只笼子里的鸟,资源全靠旁人不远千里送到笼子里。
程溪猛地闭上眸子。
不对。
不是这样的。
她想岔了,只有不了解的人,才可以那么随意地说出‘我上我也行’的话来。
这世间从来不缺这种人,如果为之怄气,反而不值当。她要着重考虑的,不该是这些杂事。
程溪动荡的心神重归平静,她睁开眸子望向拦住老僧人去路的黑衣蒙面杀手。那赤红骏马已经死去,至于传信的人却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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