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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英仔细揣度圣意,觉得面前之人心情似乎不错,于是继续道:“老奴只是觉得,皇后年龄尚小,此前说那些话不过是与大家置气,也过了这么时日,大家也该消气,去长秋殿看一看。”
    李容渊淡淡“唔”了一声。
    杨英拭了拭汗继续道:“那大家的意思是?”
    李容渊负手望了望天上半弯的明月,想的却是,她要重修旧好,究竟是要求他,还是……
    望日,上幸长秋。
    从宫婢到内侍,见驾的人在长秋殿外跪了一地,正主却丝毫不见踪影。青窈惊慌失措地奔出来,伏在地上,杨英命人上前将她扶起来,她才支支吾吾道:“皇后在膳房为陛下做羹汤。”
    她说的是尚食局专设在长秋殿中的膳房,位于后殿东厢,李容渊步伐沉稳走近时,正透过微开的户牖望见明亮的火上瓦罐沸扬,石灶前摆了一张铺着檀木胡榻,有个人影蜷在茵褥上面睡得正香,手里的蒲扇垂在地上。
    原来就是这么做的。
    青窈想上前去将人唤醒,却被止住了,杨英将人都拦在外面,李容渊独自步入。榻上的人舒展不开似的,睡得委委屈屈。他还记得她小时候睡觉时总喜欢四肢伸开,任谁都唤不醒,而如今却像小猫似的蜷在角落里。
    他走过去,修长的手抚在她纤细的脊骨上,那里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似乎又瘦了些。在他的手触及她肌肤的那刻,她几乎立刻便惊醒了,朦胧间望见他,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表情很是好看。
    她想讨他的好,他知道,只是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连这点事也做不好。李容渊认真欣赏了一会她失措的样子,半晌后阿素才反应过来应该下拜。
    她刚下了榻,李容渊望着她道:“免了罢。”
    长秋殿中,端庄跪坐在案前,阿素忐忑颔首,青窈便端来托案,其上素白盏盛以羹汤。
    这便是她亲手做的羊羮,本想表诚意,一点也不许旁人插手,却熬得过火而焦,他又来的这么急,来不及重做,只能命青窈只取了不甚浑浊的上层,又加了些摩伽陀来的昧履支遮掩。
    李容渊望着那碗盏看了一会,浓黑的羹汤中飘着几串香枝,神情有些抗拒,然而回望她一脸殷切,虽神色冷淡,却勉为其难端起那碗盏。
    阿素望着他修长有力的指扣住盏沿,一饮而尽,暗暗咋舌。他竟真就如此面不改色的喝了下去。
    只在旁边的宦侍捧着唾壶侍候他漱口时,才微微拧了拧眉。
    阿素此时方想起来,这羊羹应该配胡饼。她记得以前住在丰乐坊的时候,十字街边有个高鼻深目的胡人老伯打的饼,薄薄的皮是酥油做的,沾着胡麻,一口咬下去,外脆里绵,口齿余香,一向是她的最爱。只是物是人非,那摊子也不知搬到何处去了。
    她抬头望了望李容渊,发觉他也在出神,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一块去了。
    天色尚早,阿素踌躇许久,又拉着他讲《里仁》。这是论语中的第四篇,言君子择邻而居,居于仁者之里。
    “‘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何解?”,李容渊修长的指扣在书卷上,望着她,考教道。阿素垂着头,低声道:“君子怀仁,宜常躬省。”说完便用藏着雾气的黑眸小心翼翼望着他。
    李容渊一滞,很好,这是说他不仁了。直犯天颜,敢如此僭越也只有她一人。若不是知道她书读的不好,一知半解,词不达意,还真当她是明里暗里讽刺。他认真反思了一下,这些年教她读书的人也只有他了,那就是说,其实是他未教好,也罢,一点点来吧。
    他展开起书卷,叹了口气。
    阿素着心事,低头拽着帔子上的缀玉,李容渊低声讲了一会,察觉她的心不在焉,将书卷一放,她立刻唬了一跳,只能老老实实跪直,昂首挺胸。
    他音容兼美,为皇子时曾在弘文馆讲学,那时阿素闹着要做弘文生,不过是为了能在躲在门下众人之中偷偷多瞧他一眼,如今终于换得他只讲与她一人听,她却困得头点地。
    阿素知道自己一向不是好学生,只觉得他讲经时潺如秋水的声音格外好听,却从来不求甚解。像是要惩戒她这点小心思一般,之后他又罚她抄《致知》。
    这是从大学里摘出来一章,专讲格物致知,原文传抄的时早已亡佚,他教给她的,不过是他后来做的注,不过这一点就没必要告诉她了,他只想让她记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然而天可怜见,她一向惫懒,握着笔便觉得抬不起臂膀,此时端着架子练字,练了一会便想偷个懒,而他却并未见乏意,闲闲立在她身后,扶腰按肩正姿。
    他虽为帝王,却较当世书法大家不遑多让,笔下风骨俊美。她虽不辨八分章草,却也觉得他的字是极好看的,便越发觉得惭愧,不由自主前倾。而他另一手正虚扣在她腰上,握着她的手写字时倒像是将她拢在怀里,身姿微微时,便有苏合气息涌来,又隐没,若即若离,简直是一场折磨。她大汗淋漓,拘谨又缓慢地描着每一笔一划,生怕身后之人一个不满意,便拂袖而去。
    终于熬到天色将晚,内侍监杨英来请旨时,阿素的手藏在大袖中,用力绞着绣满云纹的金边,冷汗几乎浸透了织物。终于听那低沉的声音道:“就歇在皇后这罢。”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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