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剑雪红着眼眶,抽出了薄刃的长剑。然而在亲卫层层严密的防护之下,他望见李承平眼中一瞬的惊惶,心下更生怀疑,却听得一旁的太子少詹卢湛道:“世子勿慌,已派人向府上报信,长公主一会便至。”
他语气甚笃,没有一丝慌张,元剑雪犹疑了一瞬,对面森寒的刀尖已经戳到了他的面上。
剑拔弩张中,一只手压在他的肩上,力量沉稳,他蓦然抬头,望见李容渊眸色深深,神色中带着止意。
元剑雪自然而然地松了剑,对面的亲卫也退了下去,望着地上躺着的阿妹,他心里像是被剜了一块肉,哑着声唤了句:“九表兄。”
李容渊拍了拍他的肩,元剑雪此时神志清醒了些,意识到对面是太子,是储君,方才那情形若是被御史参上一笔,怕是要祸及全家。
阿素却心潮澎湃,真的是阿兄来了。她小小地哽咽了一声,那么多年没见了,活着的阿兄。有个蓬松的白尾巴正搭在她脸上,是绝佳的掩护。阿素偷偷睁开眼睛透过那片白绒望了一眼,发觉阿兄正将年幼的自己紧紧抱在怀里,低着头,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而他正立在阿兄身畔,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阿兄抬眸望了太子一眼,低声道:“臣妹顽劣,多谢殿下相救。”
李承平道:“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只是说完之后觉得颇有些不自然,以袖掩口轻轻咳了一声,帐中沉闷而尴尬着。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
安泰梳着高髻,堆雪一般的肌肤,流云般的乌发,只披了件轻裘,身后跟着四个侍女,帷帽下白纱翩跹。
她虽已生育了两个孩子,但韶华不曾离去,娇艳窈窕如少女。匆匆而来,一点脂粉未施,簪环也有些乱了,却依旧光艳逼人。
她得了这骇人的消息,来时气势汹汹,想着要好好治一治这造谣之人。然而当真望着幺女躺在长子怀里双目紧闭,生息全无,泪水一下止不住划过粉腮。
阴谋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然而经历过大风大浪,她向来心智坚定,异于常人,眩晕了一瞬便睁开了眼睛,灼灼的目光在帐内环视了一周。
承平上前一步,唤了句:“姑母……”
安泰望了他一眼,却径自走到自己长子身前,抬手落下便是一声脆响。
“你做得好兄长。”
元剑雪仰着面,脸颊上立刻红了几道,却一动不动生受了,抱住怀中的幼妹又紧了紧。
李承平一震,脸色青白,那巴掌就如同扇在帐中所有人脸上,身边的卢湛想拦一栏,安泰怒而笑道:“我教训自己的儿,难道还要看谁的脸色。”
她说这话的时候身体微颤,有人在身后扶着她的腰,低声道:“姑母仔细些。”她知道是小九,他从小体贴稳妥,兄长的儿子里她最爱他。安泰闭目缓了缓才开口道:“扶我看看阿素。”
阿素听着那清脆巴掌声整个人都有些发懵,阿娘竟为了她打了阿兄。她一直以为阿娘更偏爱阿兄一些,自耶兄殁后才像变了个人,之后他们母女误会渐深,隔阂难消。然而瞧此时她将年幼的自己接过来抱在怀里,轻轻吻着发顶,手里还握着她的一只小鞋,无声垂泪,才知道原来阿娘爱她也是一般。
此时她真想扑进阿娘怀里痛哭一场,却一动也不能动,那白团子跳进她怀里,微微带着暖意。
阿素正胡思乱想,却忽听安泰低声道:“……我的宝儿最是怕黑,那下面定是又黑又冷,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娘又怎么能放心,待禀明宅家,让五娘去陪你。”
阿素觉得五娘这名字有些熟悉,再想想,她之前女伴,可不是唤作五娘,而如今,难道是说自己?阿娘要五娘去陪自己,那是要赐死她?阿素整颗心都悬了起来,自己才刚活了过来,难道又要再死一次。
阿素在心里叹道,阿娘,您可真是我的亲娘。
安泰声音虽低,但身边之人却将这话都听了去,李承平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喜悦。他原本便欲将那小娘子灭口,这样便再没有人知道胡蜂的事,只是却怕更惹人怀疑。但若姑母迁怒于她,有意将她赐死,便再好不过了。闻言登时眸色一深,上前一步正欲开口,却忽见李容渊望着他的目光沉沉,又有些迟疑起来。
安泰淡淡望了李承平一眼,忽然转向身畔道:“小九。”
李容渊被点了名,只得上前一步,安泰审视着他道:“方才所言,你以为如何?”
李承平有些紧张地望着李容渊,姑母一向愿意听他的话,若他肯劝上一劝……然而李容渊却淡淡道:“恐怕不妥。”
安泰声音微微带着冷意道:“哦?有何不妥。”
李承平知道那是姑母生气时的样子,只是李容渊却并无惧意,望着安泰低声道:“枉造杀孽,恐损永宁福缘。”
现在不仅姑母生气,李承平也怒意翻涌。他这理由找的太巧,一出口便几乎即刻断了姑母这念头,也断了他的生机。
果然安泰犹豫了一瞬,叹了口气道:“那便再议。”
之后她似乎已经累极,望着自己的长子道:“带阿素回去吧,你阿耶也要回来,总要……总要让他再看一眼阿素。”
阿素只觉得胸中酸涩难当,阿耶阿兄都还活着,自己却死了,一命换两命,她却觉得值当的很,阿娘还年轻,大约很快会有别的孩子,过个几年,会不会便将她忘了?想到此处既怅然,又欣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