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致之浑浊双眼满是眷恋,在小刺猬身上逡巡:“可我总觉得,她还在这山里,只是不知为何,不能见我。”
“我一直在等她,等了一辈子。”
老人抬眼,神色温和又满足:“不过这回,我可以一直守着她了。”
叶楹眼神震动,看着他沧桑的侧脸。
草海中央的人影,随着他的话音,像是风蚀似的消失。
章致之的执念铸造了承载记忆的幻境,漫长的等待中,不知多少次地重现这些场景。
也许这就是孤独灵魂的唯一慰藉。
几人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叶楹下意识地握紧黄羲泽修长的手指。
黄羲泽低头看了她一眼,将交握的手松开,改成十指相扣的手势,悄悄地紧了紧手指,得到叶楹更用力的回握。
她好像……在害怕。
黄羲泽嘴唇抿紧,但终究什么话也没说。
就在这时,章致之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这次,是一个疑惑的单音节:“嗯?”
草海依旧在风中波涛翻滚,两个相拥的身影却只消失了一个。
白衣的白梵却抬起头,直直朝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这……怎么……”
章致之震惊地站在原地,耷拉着的眼骤然睁大,满脸难以置信。
可白梵已经向他走来。
脚步缓慢,却坚定地向他走来。
叶楹也呆了——啥?
这白梵……居然不是幻影?
章致之眼神大震,干瘪褶皱的嘴唇也不停抖动,盯着缓缓走来的白梵愣了几秒,做出了谁都没想到的举动。
他抬袖掩面,转身就跑!
可惜刚转身跑两步,就撞到了一具高大的躯体。
黄羲泽挡在他眼前,任老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也不肯让步。
章致之逃跑无门,整个人都佝偻成了一团。
身后却响起一道温和平静的声音:“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死了,这会儿倒不敢见人。”
墓碑上还刻了她的名字!
章致之定住,半晌才长叹一声,缓缓转身。
他耷拉着眼睛,明明是耄耋之年,可垂头丧气像是个做错了的孩子,嘴里嘟囔:“都糟老头子了,不想让你看见的。”
“当年也没有多俊俏。”
白梵嘲笑他,随后叹气:“我不也是个老婆子了吗。”
章致之这才抬头看她,看到她样子,一下子怔住。
白梵抿了抿唇,偏过头,脸上莫名带了些忸怩的赌气:“我就知道当初你是见色起意!”
“现在也是。”
章致之往前走一步,站在老太太面前,顿了顿,抬手抚上她霜色鬓发。
他感叹,像是在草海中第一次见到白衣舞者时那样感叹:“很美。”
“老不正经!”
白梵啐他一口:“我都听说了,借着给小辈托梦,死乞白赖地叫人拿着信物逼我现身。”
说到这,她抬眼看黄羲泽,不太好意思:“让六爷看笑话了。”
黄羲泽神色平静地看着白梵摇了摇头。
他刚想说话,忽然章致之冒了出来,隔断了两人的视线。
章致之菊花似的老脸上满是警惕,打从百年前刚见到这位英姿出挑的六爷时,他就格外警戒。
两个人没打过照面,他只是瞥到他与白梵说过话,然后离开。
就这么一瞥,章致之的心头就涌起强烈的危机感。
黄羲泽无语地看着老头子脸上的敌意,那边叶楹拍了拍章致之的肩膀,安慰:“老爷子,别担心,这是我老公。”
谁知道章致之瞥了她一眼,不屑撇嘴:“你生得太丑,怎么比得上阿梵?”
叶楹核善的笑容骤然加深,拍在老太爷肩上的手指猛地收紧——看不出来,你个老棺材瓤子挺会聊天儿啊。
章致之被捏得嗷一声差点蹦起来,眼神阴恻恻看向叶楹:你个小□□秧子也不错啊。
虐待老人,小心爷爷托梦,让重重孙子告你。
俩人视线火花带闪电,左淮强笑着插入中间打圆场,把小刺猬递给章致之:“老太爷,物归原主。”
章致之接过刺猬,又郑重地把它捧到白梵眼前。
他脸上莫名带了些紧张,又含着希冀:“阿梵,我回来了。”
白梵垂眸看着他手中的刺猬,半晌才轻轻一笑。
她接过刺猬,又从袖中拿出一个锦囊,抬眼看他微笑:“久等。”
用这句话回答“我回来了”,显得莫名其妙。可在场的人们都明白它的意思。
真是……久等了。
随着话音落下,幻境再次碎裂。
璀璨的晶雨落下,包裹着两个老态龙钟相携离去的身影。
等回过神时,四个人已经站在了度假酒店的门口。
叶楹发觉手中有什么东西,低头展开手指,就看到一个很旧却干净的锦囊。
她定定看了半晌,抬手把锦囊塞到左淮手里:“你的任务完成了。”
那两张酿酒的方子,就是章致之要留给子孙后代的东西。
对于酒坊来说,可不就是逆转家运的法宝。可至于章从简是不是这么认为,那可就不一定了。
不过……那个嘴贱的糟老头子,到底还是如愿以偿了。
可为什么她的心情这么糟糕呢?
叶楹咬了咬嘴唇,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去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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