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不知道这里刚发生过什么,依旧热烈地铺陈在地上。有些细小的虫子,也在阳光中乐此不疲地飞舞。
黄羲泽眼神落在青石板上的小裂纹,忽然开了口。
“千年前,仙庙还不在这里。”
叶楹垂着眼睛,双手抱着膝盖,听他说话。
“那时候,仙庙在深山中,但香火鼎盛,每到初一十五都有善男信女朝拜。”
“五种仙家各有所长,业务基本全方位覆盖,当然香火鼎盛了。”叶楹下巴搁在膝盖上,忍不住接话。
黄羲泽笑了笑,扯动了嘴角伤口。他嘶了一声:“其实对山神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日子,可善信们显然比较有仪式感。”
“仙庙一到黄昏就敲钟闭门,设下山界。因为天黑下来后,仙庙就是仙家们聚集的地方了。”
黄羲泽眼中流露出怀念:“那时候一到晚上,仙庙就热闹得不行。仙家们时不时就会来这里达旦欢聚,这里对他们来说,就像家一样。”
叶楹脑子里莫名浮现出窃格瓦拉的名言。
“进了里面去,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一回来就像回家了一样,超喜欢在里面……”
叶楹:“……”
她这时不时开脑洞的毛病什么时候好:“后来呢?”
“只有一天晚上……山界为了人类打开了。”
那一夜下着大雨,山门前传来惨烈的嚎啕声。
好像是一个车队,不知怎么走到了深山里迷了路。夜雨磅礴,车队的首领抱着临盆的妻子,冒着大雨跪在山门外祈神。
那晚天气很差,大家都早早回洞府睡觉了。仙庙里只有山神,和一个护法。
三万岁照着山神的吩咐,撤了山界,把人放了进来。
山神对人类没什么恶感,虽然他是掌管山间万物的神祇,可毕竟人类也是生灵。
而生灵们,在他眼中,都是平等的,都需要他的庇护。
这事儿对于山神来说,就跟随手救一只小蚂蚁差不多。
他眼瞧着那产妇转危为安,嘱咐了三万岁一句,就离开了仙庙,去找仙友手谈了。
毕竟这片山仙气瑞盛,是有名的仙山,一向无比祥和,山神也没当回事。
可三日后,等他回来,山里已经一片水深火热。
原来,那晚产下的孩子,是那车队首领的第一个儿子。
首领十分高兴,为了庆祝,他带着手下们在山上大肆狩猎,听说山上有猛虎,甚至放火烧山,以逼猎物踏入陷阱。
其实山中也有猎户,但那是为了生计,而且也不是肆意捕杀。
可车队的猎杀并不是为了生计,甚至不是为了饱腹,只是单纯取乐罢了。
一时间,山中生灵涂炭,无数野兽被残杀,或是活活烧死呛死。
回到山中的山神就见到了这么一幅地狱场景。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恻隐之心居然给山中生灵带来灭顶之灾。就连仙家们也奄奄一息,伏在仙庙之中。
毕竟本质上,他们也是动物罢了。
三万岁缩在角落里,怀里抱着条不知是死是活的小蛇,浑身是伤。
山神满眼血丝,颤抖着手按在自己看着长大的小狐狸肩上:“为什么……”
为什么仙家们居然没法阻止他们?
“他……”三万岁脸上全是尘灰和血迹,一看到他便流下泪来:“他是皇族,身上有龙气,我们……没法靠近……”
她声声泣血,呜咽着抱紧怀里的小蛇。
龙气。
山神站起身,闭了闭眼。
他是这片山林的神,只要在这片山中,任何动静都瞒不了他。
此刻生灵的惨叫嚎哭犹在耳边,伴着人类饮酒作乐的喧闹,敲打在他的耳畔。
再度睁开眼时,他的眸中已经没有了以往的慈和悲悯,只剩下一片滔天的暴怒。
“山神震怒,泥石滑落,把车队埋在了底下。只有产妇和刚出生的孩子的帐篷稍远,幸免于难。”
黄羲泽语气平静,眼神落在阶前:“两百多条人命,一炷香的时间就全都没了。”
叶楹看着他的侧脸,听着千年前的旧事,不知怎么浑身发冷。
她回头去看紧闭的庙门。
就在那个大殿里,千年前,曾经迎接过一个生命的降生。
这本来是喜事,最后变成一场两败俱伤的惨祸。
“神明杀生,果报比凡人更酷烈。何况他杀的是身负龙气的皇族。”
黄羲泽微微抬起头,看向被天坑圈禁的那一小块天空:“很快他就遭了天罚,灰飞烟灭。”
叶楹眉头紧锁,叶楹欲言又止,叶楹陷入沉思。
这故事,让她没来由心情暴躁。
过了半晌,她还是没忍住,皱眉看向黄羲泽。
“明明是人类先……”
说到人类,叶楹一下子噎住,想起自己也是个人类,改口:“是那个皇族先动的手,是他先滥杀,才会遭报应。怎么反而是山神遭天谴?”
顿了顿,叶楹不满:“这也是所谓的天命吗?那我还真是不喜欢这天命。”
黄羲泽看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你以为他灰飞烟灭了,这件事就结束了吗?”
他抬头,出神地往檐角的方向看去。
虽然两个人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看不到那里的,可他知道,那里挂着一个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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