栈道背负峭壁,面临绝渊,在这里凭栏远眺,能把整个香山州尽览眼底。越朝歌早前走上这条栈道,内心都是极澄澈极缓和的,今日心境却有不同。
从栈道出来,是一小片平展的院落。院落的大门也是由杉木简易钉成,上面凿刻着“莫向外求”四个大字。
越朝歌看见,缓下脚步,浅浅吸了口气,抬脚步入院中。
一进去,她就看见胡眠跪在越萧门前。
再抬眼,越萧大门紧闭。
越朝歌视线又回到胡眠身上。
只见胡眠膝盖前面大概两指远处,一把销金锉斜斜扎在地上,只余一半锋利在外头。
“胡眠。”越朝歌站定,扬起唇角喊了她一句,恢复了人前的傲慢。
胡眠见她来,心里高悬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想,她堵对了。
找这位侍卫果然没有做错,即便这侍卫不见她,不帮她引荐,以长公主和这侍卫的关系,能见到长公主也未可知。
果然,长公主来了。
胡眠还有些虚弱,大抵是又受了越萧一番惊吓,容色惨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站起身都有些摇摇欲坠的意味。
她起身给越朝歌见过礼,道:“民女,胡眠,见过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越朝歌眉梢轻挑,“怎么?改变主意了?”
胡眠叩首道:“给民女十个胆子,民女也不敢觊觎长公主的人。民女,想进宫,请长公主成全。”
越朝歌笑:“给本宫一个理由,你为什么如此执着进宫。”
赶在胡眠开口之前,她又补充了一句:“本宫只听实话。”
胡眠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勉强牵起一抹笑道:“民女是江北人,母亲是江南名|妓,民女自小长在青花院,青花院有一位花魁荇草娘子,即便母亲已经生下我,容色也远远超越荇草娘子百倍。有一日,京城来了位侯爷,要我母亲同他回京当小妾,他可以安排我进侯府当丫鬟,我母亲怕我吃亏,拒绝了。”
“后来,”胡眠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后来,是荇草娘子和那位侯爷回的京,先做了外室,后面熬成了宠妾,最后成了侯夫人。她美艳端方,除了老侯夫人,没人再追究她的过去,死了也是侯夫人的葬仪。母亲呢,母亲却死在进京途中,民女卖身葬母,幸得韩当家相救。韩当家对民女很好,几次有意提拔,可民女志不在布行……长公主,民女想进宫。”
胡眠说到最后,眼底已经隐隐有了泪光。
越朝歌还维持着笑意,唇角保持着轻微弧度,“那是一朝踏错便求死不能的皇宫。”
胡眠叩首:“民女无悔。”
越朝歌道:“并非所有人都能飞黄腾达,当年若是你母亲进京,你觉得,你母亲能从老侯夫人手底下活着出来吗?”
胡眠泪垂,却仍坚定道:“民女,不会是第二个母亲,若是长公主给民女这个机会,民女必定会是第二个荇草夫人。民女进宫以后,长公主若有用得着的地方,民女也定会赴汤蹈火,绝无怨言。”
生活教会了她太多残酷的伪道理,她固执得无法想象。
越朝歌无话。
她没经历过胡眠的遭遇,无法任意评价胡眠的选择。
良久,越朝歌又问,“当今天子如果不是良配呢?”
胡眠摇摇头,毫不动摇:“只要能给我尊贵和荣耀,人上之人,又何求良配。长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面首无数,会求良配吗?”
越朝歌嘴角笑意僵滞一瞬,又问:“如果给你尊荣,却要你受皮肉之苦呢?”
这话说得颇有深意。若有尊荣权力,又何用受皮肉之苦。除非这皮肉之苦的施予方,就是那个能给她尊荣权力的人。胡眠一愣,不知有没有听出越朝歌的弦外之音。她脸色红白一阵,半晌,仍斩钉截铁道:“民女愿意。”
话至此处,多说无益。
越朝歌侧过脸吩咐姗姗来迟的侍女道:“备笔墨。”
她坐在天然木桩做成的木墩上,侍女研磨,迎着秋风,写了荐书。
胡眠得了荐书,神色庄重地十叩首,拜谢告辞。
越朝歌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又叫住她,“胡眠。”
胡眠回过神来。
越朝歌炯炯注视着她,长眉美目间的贵气显得那么耀眼。
胡眠听见她说:我会。
人上之人,也会求良配。
胡眠心里一悸,此后午夜梦回,越朝歌的这副明艳,她的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中回放。
胡眠走后,四周只剩风声,重归于寂。
越朝歌看着那扇禁闭的杉木隔扇门,坐回木墩上,捧着脸,目不转睛盯着。她还没想好怎么做。
侍女和副统领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时间仿佛静止,夜风更急了,打得越朝歌身上得黑袍猎猎作响。
这件袍子似乎跟了越萧许久,渗满了冷冽的松香气息,越朝歌被这袍子拥暖着,就窝在越萧怀里。
她指尖夹住袍领,摩梭片刻,抬眸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顷刻,越朝歌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那扇紧闭的门边,抬起手,刚要敲门却又犹豫。片刻后,越朝歌把手收叠在腹间,下巴示意副统领道:“开门。”
副统领一怔,硬着头皮上前,伸手一推,门纹丝不动,应该是从里面被锁上了。他询问地看向越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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