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了半盏茶,薛玄微突然抬手向他脸颊摸来。
他两手撑着凳边儿,被迫仰头,一双冷峻眉眼越趋越近,渐渐在他眼中变得清晰,他破罐子破摔道:“薛宗主难道要在此处成合籍大礼吗?”
薛玄微一愣,随即音调微微上扬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半晌,他才看够了萧倚鹤失态的表情,那双失焦的琉璃目盈着淡淡的光华,分外撩人。却还是抬起手腕,将手掌覆在他的眼睛上:“闭眼。”
手心里两扇睫帘不肯老实,挠着掌心,这种微有不安的姿态将他心中细弦颤然拨动,几成燎原之势,薛玄微眼底微幽,嗓音低沉下来:“也罢……与瞎子双修别有兴味,你想试试么?”
萧倚鹤:“……”
手下终于安静了,薛玄微又为他点脉:“此回够保你两日清明。”
萧倚鹤眨眨眼,再回头看他,已端正地坐于茶桌另一侧,许是出去得比较匆忙,连腰带也没有系正。乌墨似的长发斜披在肩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气,许是刚沐浴过。
薛玄微垂眸侍茶,提醒道:“你不是在找我吗?”
未听见回答,见他抄起茶杯,又烫得松开了手。
薛玄微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杯子,抬首间又见他手腕方才被用力攥过的地方,已浮出清晰的红淤指印。
“……唔。”萧倚鹤蹙眉,呼哧吹着。
薛玄微心想他有这般脆弱吗,似个面团,一捏就留痕,“你找我何事?”
萧倚鹤回过神来,“哦”一声,把右掌心摊开给他,眼睛亮起来:“你看,木刺。”
薛玄微接过他的手,仔细一看,那根细木刺已经顺着掌下皮肉扎得很深了,顿时皱眉,以两指凝出细微灵力,引导气脉将那木刺顶出皮肉,道:“扎一根刺,怎么还这么高兴。”
“这不是一般的木头。”萧倚鹤道,“这是鬼境里的木头。”
——鬼境里的木头。
鬼境之中原本是一片广袤的铺满阴-水的虚无之地,其中景象华物全靠的是鬼境之主的变幻之功。
因此按理来讲,鬼境之物回归人间,少许便会自行消散。
但这木刺显然是个例外。
萧倚鹤单臂撑在桌上,歪着头看薛玄微耐心细致地帮他挑弄着扎进血肉深处的木刺:“鬼境里我接触到的木头并不多,客栈、木桌——”
他惊叹一声。
薛玄微也记起来了:“吴月儿的木人偶。”
不错,萧倚鹤曾经捡起了那只木娃娃,那是非常特殊的,因为它被吴月儿的血濡透了。
“——长生木!”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竟异口同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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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上古先神初开天地之时,为分辟鸿蒙,便以烛龙之脊骨,立于四象之地,阴阳参化而为不死之神木,上达九霄,可通三泉。后此四根龙脊神木绵延万里,造化苍生万物,而成五州地脉。
此后人间地灵,皆是神木之嗣,可四季长生不灭。
而所谓“长生木”,即以地灵鲜血浇灌之木,烈火焚烧而不尽,常人食之可不死——然而此“不死”之说,只是夸大其词的讹传,不过是有些延年益寿之功。
上古时神嗣木灵原本数不胜数,它们吸纳天地灵力,并无争斗之心,尽管如此,因为这传说之中的“不死神木”,鸿蒙初化之后,草精木灵依旧被人大肆捕杀殆尽,用以淬取“长生木”来进行修炼。
到如今,五洲天地已远非上古浑厚灵气可比,草木开化难上加难,木灵也在近千年的滥杀之中更加隐匿行踪,更别说抓到一两只狡猾的木灵,来淬炼“长生木”。
而阴差阳错之间,吴月儿,以人之血肉成就地灵,简直就是“长生木”最好的根皿。
——而被吴月儿紧紧抱在怀里,浸透了她鲜血的“小木人”,从那时起就已经不再是一块普通的木头了。
薛玄微从灵囊中取出一枚锁魂珠,其内微弱地跳动着几星绿色灵光:“这是你昏迷时,从你身上取出的吴月儿残灵,她消散得厉害,已经问不出什么了。”
他伸手要摸,被薛玄微迎袖拦下:“别碰。”
这些残灵格外喜爱萧倚鹤这具阴寒躯体,薛玄微并不想再看一次他痛苦痉挛的模样。
萧倚鹤讪讪收回爪子:“不用问了,我能看到她残灵里的记忆,祭坛损毁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薛玄微道,“她口中的恩人。”
“嗯。他一直在怂恿吴月儿开启鬼境,想来就是为了破阵,起走她的尸骸,也为了探寻长生木的下落……恐怕松风派的灭门案也与他有关。”
薛玄微应了一声,表示赞同。
萧倚鹤困惑:“他要长生木有什么用?”
——那人既有沟通鬼境之力,又有令虚幻木偶实化的本事,可见修为不俗。
有如此功力,不管是正道还是邪魔,只要照此修行下去,自然可通天途,难道还会在乎区区“长生木”的不死之说?
这简直就是舍本逐末,买椟还珠之举。
薛玄微道:“地灵骨骸与血濡灵木,亦是炼器的绝佳材料。他只怕另有所图,而且……”
他侧目一扫萧倚鹤,见他气色仍不大好。
而且,那人分明还想要萧倚鹤的性命。
“而且……”萧倚鹤又道,“吴月儿如今是地灵化身,又有不死之能,若非被人直接碎去灵元,根本不会轻易消散。可能斩碎地灵灵元的,绝非一般剑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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