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突然清醒过来:“难道是魇魅!”
观此症状,萧倚鹤也是先想到了魇魅,但……
“魇”只是一群喜食噩梦的精怪,因为梦中有人的喜怒、惊惕、疯狂和恐惧,这是它们最好的饵食。但所谓“梦魇”是最不足为惧的,只要将噩梦之人唤醒即可破除。
当年导致无相山灭门的魇妖则是一群“魇煞”,是于腐血尸气之中而生的邪物,更要命一点。而魇煞形貌狰狞,极易辨别。
而最古怪的就是“魇魅”了,它们既能分-身化雾,沿着口鼻钻入人体,亦能凝作人形、变幻人语。
世间生灵大抵都是一样,越是没有什么,就越想拥有什么。正如濒死之人贪图不老长生,久病患者渴求健康体魄,乞丐奢望金银,囚犯渴望自由。“魇魅”也是这样的东西,它能变作“人”、能模仿人的情感,同时也生出了做人的欲-望,它们要吃的是人鲜活生动的魂魄。
可若真是魇魅,那此时该地村民早该被吞噬成一具具空壳才对,又怎会给他们留下完好的魂魄呢?
思索间,萧倚鹤已将心中所虑说出了口,宁无双不禁高看了他一眼,刻薄地评价道:“倒也懂些东西,不是个豆渣脑筋的漂亮蠢物。”
漂亮……蠢物?
萧倚鹤喉口一噎。
薛玄微沉默良久,这时候却突然出声,轻声关怀道:“贵宗的五毒池,风景卓然,令人心旷神怡,不知如今还是否安在?”
“……”宁无双即刻偃旗息鼓,后退数步,扯了南荣恪在身前做他的挡箭牌。
半晌才平息了心绪,将话题依旧转回村夫上来,老老实实道,“这村子原本并不叫‘及第村’,乃是‘沈家村’。如你们所见,方才那道白影就是此地异象的罪魁祸首,被他祸害的人,都会陷入梦中,虽然呼吸平稳,不必吃喝,但是会日渐消瘦,无论怎么叫都叫不醒。”
既然并不是魇魅,朝闻道困惑道:“一般邪物作乱,都是或取人性命,或吞人魂魄血肉精气,用来修炼己身。这白影人虽夺人清醒,但并不急于害人性命,是何道理?”
宁无双摸着下巴道:“据那几名幸存的剑宗弟子说,那白影人似乎是专程来督人读书的,爱好考校学问。且天文地理、政史载记,无不涉类,他若是心情不错,偶尔也会问不那么枯燥的谱录释道之学,也因此,那三名弟子才能侥幸躲过一劫,残存至今,直到被我相救。”
“只可惜村中大多是只识几个大字的寻常农户,他这般考究深奥学理,没多久全村人都陷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十几个机灵的村民躲藏在谷窖水井之中,才没有被他发现。”
南荣恪听得脸颊发僵,手里的长弓利剑也握得战战兢兢,直惶恐道:“……这是夫子成精吗?”
宁无双瞥他一记,唰然摆出一副长辈姿态,拿手里折扇敲他的头,狠狠地教训道:“所以才叫你不要出去乱逛!几首破诗都背不好,整天就会打打杀杀,跟你爹一样!出去若碰见那白影,能和人家聊上超过三句吗!啊?”
这点说的倒是不错,追月山庄善武不善文,宁家善文不善武。
这宁无双哪怕再是大小姐脾气,得理不饶人,气走过几个名不符其实的夫子,但当年却也是跟着五州诸位名师学过几年的,品行与学识都是百里挑一,重情重义,是真正金质玉相的世家才子。
若非当年被萧倚鹤这种狂妄不羁的人挡了风头,他也实实在在能排的上道门俊杰名录前十。
朝闻道轻声安抚,嗓音温温柔柔:“没事的南荣兄,若真碰上了,我替你答便是。”
南荣恪一把捧住了朝闻道的双手,双泪泣下,感激涕零。
宁无双嗤笑一声:“替?可替不了,自己要答自己的,那白影人可不好糊弄。”他伸出三根手指,“他每次都要问每个人三个问题,若是答得上来,便就此作罢,若是答不上来,便同这些村民一样——不然你当之前那几名剑宗弟子是如何遭殃的?”
萧倚鹤问:“你可与那白影人交手过?”
宁无双想了想说:“只是遇见过一次,答了他几个问题……那东西身法鬼魅,谨慎得很,来去只用一抹青烟,真身只怕还隐藏在某处没有露面。我怕打草惊蛇,便没有与他交手。”
萧倚鹤略一点头,若有所思:“看来得将这白影的真身引出来才行……只怕若真要引他出来,还需得先到他的梦中去,看看他究竟给这些人筑了个什么样的梦。”
宁无双这会儿与他一问一答,顺畅无比,竟有种一见如故的熟稔感。
他未弄清这种奇妙的感觉从何而来,便注意到薛玄微全程沉默寡言,只不瞬眼地望着宋遥,似生怕错漏了一眼会留下什么遗憾似的,偶尔回头还照看一下熟睡的婴儿。
这画面,怎么想怎么诡异。
好似威名赫赫的薛宗主猛然间成了人家不问世事的小媳妇,每天相夫教子,温婉贤淑,问他什么他便摆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再问就只有一句:“听夫君的。”
这“小狐狸精”反倒喧宾夺主,成了家里管事的那个。
他不甘心一颗金雕玉打的好白菜,被宋遥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给拱了去,非要将话头往薛宗主身上引:“……薛宗主,你怎么看?”
薛玄微果然道:“宋遥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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