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哇——!”
一个细瘦矮小的身影趴在一扎茅草下,瓢泼大雨淋塌了这简陋的茅屋,小娃娃正牙牙学语,大哭着往昏迷的母亲那爬去。可他臃肿而不合身的小衣裳被一根粗壮木梁压着,才刚爬起来,就摔在地上,啃了一嘴泥水。
慌乱的惊呼声自四面八方响起:“跑,快跑……山要塌了!”
天台山的天穹如漏了个洞般,雨泻如洪,瀑布似的灌向人间,无数人家民户被大雨冲垮,天台山崩落下的乱石,被大洪裹在水卷里,又莫名砸死了百千企图凫水自救的百姓。
“跑不了了……”万千百姓伏地哭嚎,手慌脚乱地爬上屋顶,喊叫声响彻山峦,“不想死,我不想死……”
一行人摇摇晃晃地向小丘上来。
“娘,爹……”小娃娃家的茅屋盖在这片小丘上,雨水冲垮了屋舍,却还不至于全部淹没,小男孩总也叫不醒昏迷的母亲,他又冷又怕,也跟着呜呜大哭。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一人翻开了掩盖他的茅草,他眨着眼睛,看到来人手腕上一截红绳,那是阿娘亲手编织的,于是破涕为笑:“爹爹!”
可下一刻,他便被男人抓住了手臂,向上扯去,他衣服被房梁压着,细弱的手腕却被使劲拉拽,疼得他大叫爹爹,爹爹却面无表情,脸色青灰,并不理他。
山下突然更加吵闹,天空猛地一亮,似刹那间闪过金电,随即一道庞大阵法扣下——洪雨落在那亮光处,似洇入一层无形的膜罩,又仿佛天穹坠下无数璀璨的小星,雨势一下子就弱了许多。
金阵之上,凌空伫立着一道雪白身影。
百姓尚未来得及欢呼,那影子手边便迸出一道灵光,随即人群之中砰砰几声,数人一头栽了下去,猩红鲜血漫开。紧接着数道灵光迸向天台山的四面八方,所到之处,群尸倒伏。
倒下的人皮肤瞬间枯瘦,一缕缕青烟自尸身中溢出,被那白衣当空斩断。
良久,人群才爆发出一声惊惶至极的叫声,恐惧一下子散开,原本拥向那白衣仙人乞求庇护的人们猛地倒头,惊林鸟似的四散奔逃。
茅屋里的小男孩仍一只手被阿爹提着,一双眼死死盯着他,似倒提着一只野兔,他细杆似的手臂几乎要被拽断了。
“呜呜……娘,爹爹……”正哭得抽搐,一道白羽衣佩玉箫的身影轻轻地落在了碎砾上。
白衣仙长周身无风无雨,墨发垂肩,宁静美好得似山上庙宇里的神佛,玉箫一点,男人就默默然松开了擒抓男孩的手,两眼发直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娃娃见了他,闻到一股好闻清甜的香气,愣愣地盯着,一时忘了哭泣。
“不哭了。”他微微躬身将男孩抱起,从袖中掏出了一粒琉璃纸包裹的糖块,塞到他口中,便将他笼进自己怀里。然后手指只不过轻轻一抬,满地断木茅梗便凌空浮起,又露出了被埋在其下的妇人。
伸手在妇人眉心一探,他微松了口气,便携着这母子二人缓步向山外走去。
男孩吃了他的糖,不知怎的昏昏欲睡,垂在他肩窝当中奶声奶气地唤:“阿爹……”
一剑灵光回到袖中,扑通一声,一具戴着红手绳的尸身倒在大雨滂沱之中,两眼灰白。
白衣人头也不回,耐心抚着孩子的发鬓,直到周围雨声渐消,才将他放下,低声道:“你阿爹要去远方走商,你要乖,好好地照顾娘,知道吗?”
回过头来,已经在一方整洁小院中,周遭东倒西歪着各色同母亲一样昏迷的百姓,院墙隐隐闪着平和的阵光,小孩子哪里能懂什么大道理,拽着他的衣角怎么也不肯松开。
白衣仙长无奈良久,又突然心中一动,抽-出玉箫席地而坐,用尽平生所学,奏了一段小曲。
陶醉地吹完此曲,那小娃娃一脸惊愕地捂着耳朵,已经退去了八丈远。
他哈哈大笑两声,掏出一小把琉璃糖,远远地丢过去,便闪身跃上院墙屋檐,化作一抹白霞离去。
老汉叹了口气:“至此,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老头子这一辈子,就想着要找机会向那仙人报恩……可是幸存下来的人都说,那白衣人就是屠城的血魔,血债三万,可我却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那样的人会无缘无故大开杀戒……”
“老人家!”萧倚鹤叼着一颗火红晶亮的山楂,托着腮,笑眯眯地打断那老人继续回忆青葱往事,没礼没数地讨嚷一口柚叶茶。
老汉听言,这才惊觉自己老了,又说了太多闲话,忙不迭起身干活。
南荣恪见了,一边去帮忙,一边谴责他道:“有手有脚,怎么不自己去端?”
他还没捧到碗勺,就被萧倚鹤玩笑似的推攘开了,那老汉乐呵呵说着“无妨无妨”,已自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茶水,送到了萧倚鹤桌前。
薛玄微望着他,看见一道细丝般的气运从老人桂皮似的掌心流出,悄无声息,汇入了少年身上。
随后眼见的,那覆在老人腰脊上的沉重似骤然消失了一般,他回身舀水,身躯都直了几分,好似一瞬间年轻了两岁。
南荣恪也看见了,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盯向萧倚鹤,这厮晃着腿,接过茶水痛饮。
萧倚鹤:“谢谢老人家,这柚叶水甚是香甜解渴。”
灯笼轻摇,暖橘色光芒融在萧倚鹤病白的侧脸,给他本就血色不丰的脸色平添了几许红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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