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蝶所探出的,正是护山阵法最为严密之处。
萧倚鹤凝起心神, 感知到寺中的和尚此时大多都在前山大殿礼佛听经,少许杂事僧分布在各处,而雪蝶飞往的那处, 瞧着只是一处荒废多年的空院,格外安静。
因若寺只是区区凡间小寺,即便有些贵重的佛像和香火钱,也不值得设护山阵法。更何况, 护山阵只能防修道之人,防不住平民百姓。
能让重九设下如此繁复的阵法来保护的,必定是他珍重之物, 而非寻常财物。
如此一笃定, 萧倚鹤更是直奔他“软肋”而去。
身后的重九依旧穷追不舍, 心情愈加急躁,步法也迅猛了起来。眼看着他去往那处旧院, 重九脸色一变,猛地从掌心翻出几枚小东西。
“嗖——”的几声。
“哎呀!”萧倚鹤正一脚踏在荒院的墙沿上,岂料院墙上的一排薄瓦年久失修,他霍地踩上,径直压碎了一块, 整个人失去重心,被随即射来的暗器擦身而过。
他失声摔下,在墙下草丛里滚了两圈,飞身撞进了院里的小殿门中。
本以为此处院落久不住人,定会扬起满脸灰尘,然而等萧倚鹤捂着腰站起来,扑面而来的却是一阵熟悉的熏香气味,以及殿中整洁干净铺落的绒毯。
梁下挂着几只薄竹片制成的小风车,随着涌入殿门的山风而“吱呀吱呀”地转动。
萧倚鹤耸耸鼻尖,心下一凝:这味道……与在宁无致身上闻到的一样!
他顾不上去管重九,直往香气最浓处跑去。
随着重重纱帐被撩开,殿内的渐渐点起了灼灼烛火,萧倚鹤越往深处走,烛光越亮——至最后一道帷幕掀开,竟是满室璀璨缭绕,一丝荒败的意思也无。
看来之前院外的景象,皆是障眼法。
殿内亦有结界,将世间浮华都隔绝在外,唯有一只木鱼无人自鸣,在一张佛龛中虔诚敲响。
远远看去,佛龛之前,香火缭绕之中,静站着一尊等人高的佛像,发丝衣带俱雕刻得栩栩如生,颇具灵性。佛像颔首低眉沐在金光之中,双目阖闭,一手掌心向前探出,结施愿印,意为施予众生的慈悲心。
萧倚鹤数步走近,忽觉不对,这并不是一尊佛像——
耳后倏地几道寒光逼来,他侧身避让,那几枚“暗器”没入墙中,定睛一看,竟是几根银光四溅的长针。
道门中随身佩针的并不多。
萧倚鹤不多时便想起这种长针的出处,他看向心急如焚追来的重九,道:“你是长阳门白家的人?”
重九,九九,差一为百,正对应了一个“白”字。
他将自己的身份隐在了一个字谜当中。
重九指间还紧紧夹着剩下几枚银针,眼眶发红,先是确认了那尊“佛像”全身上下并无一丝伤痕,这才将视线转到一旁的“同心”身上。
他没有回答同心的问题,而是目光一顿,迟疑道:“你不是人?”
萧倚鹤错牙:“骂谁呢?!”
“……”重九的视线向下。
萧倚鹤低头看去,见自己腰侧衣物破了个洞,可能是之前躲避银针时不小心撕破了,露出了里面正隐隐泛着灵光的魂契咒纹。
长阳门白家以医入道,虽式微多年,在道门中名声不显,但是对鬼道、丹道、炼器等均有所涉猎的博学之门,乃是杂学大家,会认得魂契也不奇怪。
而且据宁无双说,自魂契术法创生以来,所有结过魂契的都是已殁幽魂,像萧倚鹤这样以活人之体结下魂契的,却是成功的头一个。
也怨不得重九看见他身上的魂契印,会产生这种误会。
萧倚鹤将已经破烂的衣衫遮上:“我是不是人不打紧,你藏起来的这尊大宝贝,可真的不是人。”
——这说是一尊佛像,实则是一具人为炼化出的“身躯”,是个栩栩如生的清秀小和尚,若是塞入魂魄,只怕当即便能活过来,能跑能跳。
这具躯体的肌骨皮肤完美无瑕,连发丝眼睫也纤毫毕现,即便是近看,也毫无破绽。
这等手笔,已不能叫做炼器了,简直就是再世女娲造人。
若是道门知晓长阳门弟子的炼器水平已达到了这种地步,只怕长阳门顷刻便能翻身而起,立于风口浪尖。
“你离他远一点!”重九提起银针,手指几乎捏变形。
萧倚鹤扬了扬竹尖,指向佛像:“别妄动啊,打起来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伤到你的心上人。”
说罢又重新郑重地打量了一眼重九,瞧他年纪也不大,炼器水平竟如此出神入化,果真是年少出英杰,不由敬佩道:“没想到长阳门式微百十年,竟又出了你这般的天才。白希明那老头儿天天嚷着长阳门后继无人,要是知道后世出了个你,只怕能从棺材瓤子里笑活过来。”
重九下意识道:“你认识我爷爷?”
“我何止是认识?我还拔过他的胡子!你们长阳山门上裂了一道缝,便是我被白老头追着打时,不小心砍的。”萧倚鹤笑的相当散漫,说起弄坏了人家的山门,丝毫没觉得愧疚。
他抱臂问:“白希明是你爷爷,那白瀚是你什么人?”
重九听见这个名字,立刻脸色沉下,语气骤然一冷:“我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啧啧。”萧倚鹤不赞同,自然地将手臂靠在身侧“佛像”的肩上,然后摇了摇头,“小小年纪,何必如此苦大仇深的。有什么不痛快,说出来与叔叔听听,叔叔给你开解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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