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偶被倒吊着,尖声哭叫,若小儿啼哭。
丝线虽是阴气凝练而成,缠在手上微微有丝凉意,但力量较弱,便是个阳气稍壮一些的男子都能折断,这种东西怎么害人性命?
萧倚鹤提着戏偶正琢磨,蓦地戏偶的墨点眼睛里闪出一道尖锐光丝,他猝不及防与其正面相视,直感觉眼眶一疼,好像被什么钻了进来,随即识海似被一只冷手搅动。
就这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本被人翻阅的书,一盏走马灯在面前穿梭不停,一张张过往画面在脑海中飞快闪现……有欢愉的,酸楚的,痛快的,怅惘的。
他的心绪也随之变化起伏。
萧倚鹤大怒,猛地反应过来:“胆大包天!”
戏偶见他识破,自断了两条木腿下地就跑,无人提线,凭空在动。
他一掌拍去,宁无双大叫:“哎冷静!”
“啪!”
“……”一团黑影蹿向门外,不知逃去了哪里,宁无双看着桌上散架的一堆零件,“这下好了?到手的耗子都没了!”
萧倚鹤往椅子上一坐,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它偷看我的记忆,它找死。”
宁无双捡起几块手脚,拼了拼,已经不成个儿了,他将木块一扔:“你那点破事谁不知道,还用得着偷看!”
刚说完,感觉被薛宗主看了一眼,他冷不丁想起自己刚才还干了什么损事,心里虚,便扁扁嘴-巴退到一边,低头摆弄腰上的香囊。
薛玄微收回视线,将右手递到了萧倚鹤面前:“不必担心。”
三人同时凑过去看。
萧倚鹤眯着眼睛,才发现他掌心卧着一根蚕丝似的线,正是方才那戏偶探出的一根悬丝,另一头漂浮着,像是一团被人卷走了尾巴的毛线团,绵延伸展向门外。
薛玄微:“这只是它的一尊假躯,我在线的另一头留下了印记,跟着这根丝线,应当能找到真身。”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宁无双说着就去了。
萧倚鹤也要跟上去,刚站起来就被薛玄微拽了回来,抱上了床榻,裙摆被撩起,小腿也被握住。
他瞪大眼睛,不由往回抽脚,不好意思道:“这个时候……不合适吧?”
薛玄微瞥他,沉声:“穿鞋。”
萧倚鹤看了看脚:“哦。”
戏偶悬丝一路飘向城南,萧倚鹤两人提剑去追,走到一片街坊时,许是那鬼东西察觉出了被人跟踪,到此处,悬丝裂成了好几根,伸向不同的街巷。
宁无双他们已经不知道跑去哪里了,也没说留下些记号。萧倚鹤倒也不纠结,随便选了一个方向。
玉合镇不算小,赶得上两个杏林城。城南不比城北繁华,多是一些匠人、织女和浣纱女,各行人户多是扎堆居住,街巷也不如城北规整,乍一看密密麻麻,房屋也建得参差不齐。
此时入夜,街坊里灯火寥寥,偶尔有三三两两的粗衣妇人们聚在门前嗑瓜子聊天。
见到两个佩剑郎君,眼神不住地往他俩身上打量,叽叽喳喳有了新的话题。
萧倚鹤道:“这根丝线一直往里去,这鬼难不成住在人群里?”
薛玄微颔首:“也许是大隐隐于市。”
萧倚鹤看了眼两侧灰扑扑的破旧房屋,石砖里甚至生了杂草,墙根底下由一开始的织机零件,渐渐变成了成堆摆放的木块和一只只麻袋。
抽剑划破一个,里面流出一团团木屑和细小的木渣。
而悬丝线就停在其中一扇紧闭的院门前,萧倚鹤弯腰捡起门口台阶上一只香囊,这不是宁无双今天佩戴的吗?他眉头紧皱,仰头叫道:“宁无双!明春晰!”
院中寂静,无人应答。
薛玄微拔剑出鞘:“小心。”
萧倚鹤点点头,将香囊挂在自己身上,一脚踹开了院门……月光一洒,院里密密麻麻站了一堆人影,鬼婴似的,他狠倒一口凉气,一头钻回薛宗主背后。
一阵木屑味扑鼻而来,还夹杂着品质尚可的檀木香,门后垛着几块木段。
薛玄微仔细看了:“没事,是没雕完的戏偶。”
萧倚鹤这才把头伸出来,正抱怨谁闲着没事摆这么多大头娃娃在房门口,怪瘆得慌,突然,一只枯瘦的手指握在了他肩膀上——
背后传来阴森森的苍老声音:“你们……”
“妈呀!”萧倚鹤吓一跳,直接窜到薛玄微身上。
薛玄微单手将他大-腿托住,回头一看,却是一位罩着花布围裙的老婆婆,手里还握着一把花生。
萧倚鹤松了口气,跳下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婆婆笑呵呵地递了一把花生:“乔川可是出名的戏偶师,你们是来找他雕戏偶的?”
“乔川……”萧倚鹤自然地接过花生,咔嚓咔嚓地扔进嘴里嚼,眼珠子骨碌一转便想明白她说的是这间院子的主人,忙点头,“对啊婆婆,我和我相公慕名而来,乔师傅可是住这?”
婆婆道:“你们来晚啦,乔川儿一个多月前就走了!”
萧倚鹤问:“去哪了您可知晓?”
“这咱可不知道,他以前也常常去别的地方给人家演《玉女传》,一去就是十天半月的,多的半年也有。他做的玉女偶可比其他人精致得多,活灵活现的,那可是我们玉合镇一绝!”婆婆想起来还啧啧称赞,“不过你们要是愿意等,估计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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