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线低醇,如海浪拂过岸边细细的沙。
“李容徽?”
棠音这才认定了是他,指尖一颤,险些将手里的簪子甩落,还是李容徽替她接住了,放在桌上。他有些别扭地轻扯了一扯自己身上的月华裙,点头低声应了:“是我。”
“你——”棠音的目光从他的云鬓上一路往下滑落,一直滑到那条精致的苏绣锁银边月华裙上,复又慢慢移回他的面上,愣了好半晌,脑海中才走马灯一般转过方才的一系列情形。
棠音一张瓷白的小脸霎时红透了,连着方才被他反握过的手指也滚烫起来。
一时间,又羞又急又气,那双长睫轻轻一颤,杏眼里便盈上一层水光,哽咽道:“你,你怎么能装美人骗我?”
“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李容徽有些慌乱地在袖袋里寻了一下,却只寻出一张绣着双鲤戏水的帕子来,像是买衣裙的时候,店家附赠的。他犹豫一下,还是给棠音递了过去,小声道:“你别哭,我真不是有意的。”
棠音一把接了过去,拿帕子捂着烫红的脸,闷声道:“如果不是有意的,那你方才在府门口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我方才若是开口了,在场下人都能听出端倪,又怎么会放出你来?”李容徽轻声解释。
棠音听着他的嗓音沉默了好半晌,才咬唇道:“那你,那你方才也不能——”双鲤鱼戏水的帕子后,她的面色愈红,怎么都不肯重复当时的情形。好半晌才勉强开口说出一句:“你要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能,怎么能——”
李容徽眸光轻轻一晃,旋即也涩声道:“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实在是没有办法。”
“你上回说过,让我递拜帖走正门。我便记住了。”
“可我递了好几回拜帖,也没得到回复。问下去,小厮们却说兴许是半途上丢了,没能交到沈相手上。我一连递了数日,皆是如此。我怕手中这两本古籍不能及时归还给你,让沈相发现了罚你。一时间,走投无路,才想出了这个办法。”
他说着,攥着月华裙的手指收紧了,浅棕色的眸子也蒙上一层雾气:“都是我不对,我应该再想想法子的。”
棠音不知何时已止住了泪意,将一张仍有些微红的小脸自绣帕后抬起来,小声道:“我是让你不要逾墙,可也没让你这样。”她顿了一顿,似乎也能理解他是真的没了办法,好半晌,才低声道:“那至少,方才——”
“方才……”李容徽冷玉似的面上染了一点绯色,轻声道:“不是你先过来握着我的手的吗?”
他说着轻轻拿过放在桌上的白玉簪子,小声道“你还送了我簪子。”
“还说喜欢我。”
棠音被他这样一说,顿时连一双耳珠也红透了,慌忙道:“可,可那时候我以为你是……”
话还未说完,李容徽却已经先开了口,语声低哑,说不出的哀颓难过:“原来你都是骗我的。”
说完,他抬起一双浅色的眼睛,定定望住棠音,轻声道:“我还以为是真的。”
“毕竟,你说什么,我都会信的。”
看着眼前这一张含烟笼雾的美人面,棠音心里的负疚感油然而生。
不知为何,她倏然间觉得自己就像是话本子里游历花丛的纨绔子弟,沾了人家的清白身子,却又不对人负责,可恶至极。
她没来由地一阵心虚,竟不由自主道:“我,我也没都骗你。”
“白玉簪,是送给你的。”
“往后有机会,我也会常带你去盛京城里走走。”
李容徽见小姑娘不再落泪了,眉眼微舒,但旋即,阴暗的情绪却又翻上了眼底。
——那就是说,方才说喜欢他,果然是骗他的。
隔了长久的一世,她心里放的,还是李行衍。
李行衍有什么好,让她如此念念不忘。
要是自己毁了他那张清隽的皮相,将他拉下太子之位,让他在人前丑态毕露,棠音还会这般惦记他吗?
会吗?
正垂眼冷冷想着,一线天光自右侧斜斜打进车来,照亮了他的眉眼。
李容徽下意识地侧目看去,却见是棠音轻轻将车帘挑起一角,往外看了一阵,旋即轻声道:“我看见天香楼了。里面的玫瑰酥尤其好吃。”
她顿了一顿,嗓音又轻又软,带着一点羞赧:“我请你吃茶点,你,你能将方才的事都忘了吗?”
李容徽将视线轻落在她身上,见小姑娘不自觉地绞着帕子,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心下柔软,便也轻轻点了点头:“我尽量。”
其他的都可以忘,唯独棠音方才牵着他的手说喜欢他这一点,得牢牢记着。
最好,回去以后再拿一张花笺写下来,也藏在檀木盒子里,常常回味才好。
棠音以为他是答应了,眸光轻亮,小声道:“那我可要掀帘子了。”
李容徽轻颔首,将桌上的白玉簪子收入了袖袋里,又拿过幕离重新戴上。
棠音这才轻掀起锦缎帘子,对驾车的荣满吩咐道:“在天香楼前停下。”
荣满应了一声,调转过马头,很快便将车辇停在天香楼旁侧。
棠音踏着脚凳下来,刚站稳了身子,便见李容徽也挑帘下来,正立在她身旁不远处。
之前不知道是他的时候,棠音倒也是不觉得什么,如今知道了,怎么看,都怎么觉得他的身量实在是太高了些,有些惹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