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陆侍郎家的嫡女。”有相识的贵女低低惊呼了一声。
这句话一出口,四周的贵女们也纷纷回过神来,有人忍不住轻声道:“确实是陆家嫡女,你看她手腕上,还戴着皇后娘娘赏的凤血镯——”
此刻,月已西斜,漫天的月色落下来,给在场众人的面上镀上一层薄薄的银光,也让彼此的神情更为生动了一些。
而徐皇后那张宁和的面孔,则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寒如积了一冬的霜雪。
“棠音——”李行衍只觉得自己脑海中一片空茫,下意识地往棠音的方向踏出一步。
可视线才初初抬起,小姑娘便被一盛妆丽服的女子挡在了身后,不令他窥见半分。
而那女子有些熟悉的面容上,还缓缓带起一缕笑来。
戏谑而嘲弄。
“不,不该是这样——”李行衍不住低声重复着,像是溺水的人在垂死挣扎。
最后,他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撇下了陆锦婵,向棠音走来,试图挽回:“棠音,这是一场误会——”
而挡在棠音跟前的李容徽看着他一步步走来,面上的笑意敛了,看向他的目光尽是厌恶与锋芒,虽因这一身女子的钗裙不能开口,但仍旧是将小姑娘紧紧藏在身后,不让他的视线触及。
正当两人争锋相对时,一双柔白的小手却轻碰了碰他的指尖,像是让他安心,继而,被他挡在身后的小姑娘,主动走了出来,立在李行衍跟前。
感受到李行衍的视线落在了她的面上,棠音却并不抬头,只恭敬地福身行了个宫礼,语声平静而疏远:“无论是不是误会,太子殿下此刻也应当在陆姑娘的身边,而不是臣女身前。”
“棠音——”李行衍还想开口,却被棠音轻声打断了:“无论是误会也好,阴差阳错也好,抑或是……有人蓄意地谋求算计也罢。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太子殿下身为东宫储君不会不知。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便也希望您能够善待陆姑娘。”
她放轻了嗓音,又以只有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平静道:“即便是不能善待,也请您不要再纠缠于臣女。太子殿下与臣女之间,本就没有什么瓜葛,一切只是京城中的流言罢了。如今流言已散,凤血镯也已有了主人。太子与臣女之间,也不必再有往来。”
李行衍的面色愈白,不知是不能接受与棠音彻底陌路,还是不能接受徐皇后的谋划尽数落空,仍旧是低声道:“棠音,只要你想,我可以——”
而一旁,李容徽面色已经寒透,眸底暗潮汹涌,指尖也已落到了袖中的匕首上。
还未来得及抽刀出鞘,只听远处轻微一声响,有些沉闷,是有人歪倒在地的声音。
众人下意识地抬目望去,却见是陆锦婵双膝跪在地上,以额触地,颤声道:“臣女不慎落水,为太子殿下所救,苟全一条性命,可此刻名节尽失,无颜活在世上,还请皇后娘娘赐一壶鸩酒,让臣女清清白白地去九泉之下,侍奉已逝的祖母。”
这句话一出,众人看着太子的神情愈发古怪。
那一声沈姑娘落水,救上来的却是陆锦婵。
还偏偏是被根本不在中秋夜宴上的太子‘路过’所救,明眼人都看得出里头必有隐情。
可这即便算计错了人,陆锦婵的身份不够为太子正妃,封个良娣却也是足够,且陆锦婵的父亲还是太子麾下的工部侍郎,以太子马首是瞻,却被如此对待,着实令人齿冷。
原本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指望着李行衍能够劝回棠音的徐皇后终于彻底失去了希冀,身姿微晃,只在宫娥的搀扶下才不至于倒下,半晌,终于咬牙吐出了字句:“去扶她起来。”
这一声令下,便有宫娥上前,半扶半拖地将陆锦婵自地上搀起身来。
徐皇后看了她半晌,又转过视线,扫过周遭看着的,她刻意邀来的,大半个盛京城的高门贵女,终于重重一闭眼,缓缓开口道:“衍儿救了你,也是一桩缘分。明日本宫会请圣上赐婚,让你嫁入东宫,做个良娣。”
良娣,不是太子妃。
陆锦婵的目光微微一凝,但也明白,以她的家室,想坐上太子妃之位本就艰难,便也不强求,只是低垂着脸哽咽着开口:“承蒙皇后娘娘不弃,臣女愿为良娣,侍奉于太子左右,报此救命之恩。”
“母后——”李行衍失声,面色惨白。
无正妃而先封良娣,这是颠倒纲常。即便是皇后开口,也算是储君为人诟病之处。
可李行衍此刻最为在意的,反倒不是自己的名声,而是——
他将从今夜起,彻底与沈棠音陌路。
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下意识地还想转圜,可上首却已传来徐皇后冰冷的嗓音:“夜色已深,今日的中秋夜宴便就此了了。诸位贵女还请各自出宫回府吧。”
此言一出,众贵女皆是福身应下,流云一般纷纷散去。
棠音也转过身去,与方才一直立在她身旁的那名贵女一同往夜色中走去,谁也不曾回头。
李行衍还想追去,却被一人抬手拦住,刚想呵斥,一抬眸,却看见了徐皇后冰冷的玉容。
徐皇后冷眼看着他,不知是愤怒还是失望,只一字一句道:“衍儿,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李行衍没有回答,只将视线定定落在棠音离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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