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一张张娇美的芙蓉面下心思各异,就连徐莳的笑语声掩在其中,都好?像不似方才那么轻快,唯有沈青葙目不斜视,依旧保持着优雅得体的步态,跟在人群最后,慢慢向院中走去?。
崔纨跟在徐莳身旁,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沈青葙不知道她?曾差点?嫁给裴寂,但她?对沈青葙与裴寂的纠葛却比这里所有人都更清楚,所以从沈青葙一进门,崔纨就悄悄在观察她?,可一直到?如今,还是无法?确定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看起来似乎很是柔弱,但敢在这种情?况下到?这个?场合来,没有相?当的胆识魄力,必定是做不到?的。崔纨自?忖若是落在这个?境地,只怕未必那么容易摆脱困境,又能迅速找到?一席之地,她?虽然认识一些性格坚毅的女子,比如郑蕴,比如狄一娘,但像沈青葙这般看起来柔弱,实则极有主见,坚韧如同蒲苇的,崔纨是头一次看见。
一刹那间,崔纨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裴寂会一心一意,而自?家哥哥也从不曾说过沈青葙半个?字不好?,反而说是裴寂行差步错,实在是这样的人,天然便让人心生怜惜,又怎么会觉得她?有什么不好?呢?
崔纨不由得轻轻拉了下徐莳的手?,示意她?去?看那群明显把沈青葙隔在外面的小?娘子们?,徐莳猫儿似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好?奇,很快又盛满了笑意。
在堂中落座后,狄一娘亲手?奉上菊寿万福图,朗声道:“徐才人,这是我亲手?绣来为郑师恭贺芳辰的,还想请诸位同门各自?题写?几个?寿字,凑成一副百寿图,难得才人来了,请才人头一个?落笔吧。”
“这怎么成?”徐莳笑盈盈地推辞道,“我入门晚,上面还有那么多师姐呢,无论如何也不敢做这头一个?呀。”
狄一娘微微一笑,道:“才人要是不敢的话,那我们?就更不敢了。”
众人忙也跟着狄一娘一道推举徐莳,徐莳百般推辞不过,也知道在场众人中唯有自?己身份最高,是该牵这个?头的,她?原也不是扭捏的人,便道:“好?,那么,我就厚着脸皮先献丑了!”
沈青葙坐在末位上,隔着小?娘子们?色彩缤纷的衫袖,能看见徐莳接过麟管呈上的笔墨,侧脸低头,提笔在红绢上开始书写?。她?侧面的线条格外流畅,像一支曲调欢快的乐章,从额头到?下巴,轻快流丽地走下来,带着微妙软和的肉感,让人忍不住就想要亲近。
沈青葙蓦地想起某次无意中听见应长?乐向宋飞琼说道,上了年纪的男人,就喜欢徐才人那种软乎乎的小?玩意儿,跟小?猫小?狗似的,时刻都能放在手?心里捏着揉着。
这评价虽然十分无礼,可此时徐莳那张天然含笑的脸在明亮的光线里映出些微而淡的绒毛,沈青葙竟觉得这评价有几分抓住了实质,眼前的徐莳的确有这种类似小?兽的,引人亲近的可爱气质。
正在胡思乱想时,徐莳已经写?好?了,麟管用一块软巾蒙上去?轻轻吸干了墨,同着另一个?侍婢一道举起红绢,沈青葙定睛一看,徐莳写?的是一个?漂亮的小?楷寿字,虽不见得功力如何深厚,但笔致十分妩媚漂亮,耳边早听得众人七嘴八舌赞扬起来,沈青葙连忙也跟着赞了几声好?。
徐莳便向郑蕴问道:“阿师,我写?的好?不好??”
“好?。”郑蕴含笑点?头,“看来一直有在练,并没有丢下。”
徐莳嫣然一笑,恍然竟有几分孩童般的天真?:“我隔两三天就要写?一篇字,从不曾丢下过的阿师!”
徐莳写?完后,跟着便是狄一娘,她?是左右手?同时书写?,而且是楷书、梅花篆字和魏碑三种字体,左右手?写?出的字两两相?对列下来,几乎是字帖般的标准,沈青葙由衷地赞了一声好?,心知没有十数年的苦练,怎么也不可能做不到?这个?程度,有这般韧性和悟性,也就难怪狄一娘能在英国?公府立于不败之地了。
接下来众人也都写?了,功力深的多写?几种字体,自?觉一般的便藏拙少写?,沈青葙不肯与人争先,只安稳做最后一个?,杨乐眉写?完后正好?有了九十七个?寿字,沈青葙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毛笔,正要向砚台里蘸墨,立刻觉察到?许多目光都盯了过来。
狄一娘是探究审视的,徐莳是好?奇的,崔纨是不露声色,还有杨乐眉的担忧,沈青葙且不蘸墨,只抬眼极快地将众人掠了一遍,余光里看见蒋慈傲然独坐,满脸都是不赞同。
越是如此,她?倒越是要好?好?写?呢。
蘸墨提笔,凝神悬腕,墨色浓淡之间,一个?工楷的寿字很快出现在红绢上,乍一看四平八稳,细看却是工整中透着挺拔,又有几分秀逸的韵致,狄一娘是识货的,审视中不觉便带了点?柔和。
“再写?一个?吧。”郑蕴温声说道。
沈青葙没有推辞,看看红绢上只有中间和右下角各有一块空白,便再次蘸墨,在右下角一气呵成,写?了一个?草书的寿字,她?练的本就是行草,积累比楷书要加深厚,此时这个?寿字龙飞凤舞,狂放中又有女子特有的柔美,刚一停笔,徐莳便赞道:“哎呀,你竟然能写?草书?实在太难得了!”
堂中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草书原是最考验人的,笔力、气势、心胸缺了一样,就极容易变成画虎类犬,这些小?娘子们?就算不如狄一娘内行,也能看出这字写?得不凡,一时间惊讶、疑惑、赞叹各自?有之,也有那些心胸狭窄的,怨愤沈青葙抢了风头,不免又在心里添上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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