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回头,骑在马上,发梢飞扬,潇洒纵适。
他这辈子,从未长久逗留过。
出生的第一天,他就是太子,他以为他可以在这个头衔的庇佑下,不学无术安逸一辈子,说不定等哪天老爹死了,自己还能更上一层楼,成了皇帝,在高一级的头衔下,继续无法无天,祸国殃民。
结果他刚记事,几乎才记住母后的容颜,母后已经人死如灯灭,宠爱他的父皇也一夜之间变了副嘴脸。
只是因为一个荒谬至极的谣言。
金碧辉煌、应有尽有的宫殿变成了简陋灰败、漆黑冰冷的屋子,漂亮温柔的宫女姐姐变成了尖酸刻薄的老太监。
他记得他被领着最后一次看母后,母后拉着他的手,往日端庄荣华、母仪天下的气韵,已经变成了一团团死气,牢牢裹挟着她,她拉着他的手,奄奄一息地说:“昀儿,母后错了,世人皆说你母后善良,母后现在才明白,不辨善恶的善良,就是恶毒,如果不是母后好坏不分,旁人说什么也听不进,非要死心塌地跟着你父皇,也不会连累你一辈子,是娘害了你。”
她流下泪来。
“你以后一定要个清醒明白之人,做个吝啬之人,吝啬情感,玩弄大部分虚情假意之人,只为那零星的真心待你的人奋不顾身。”
“不要让自己的善良害了他们。”
萧昀什么也听不进了,流着泪,点点头。
母后笑说:“你父皇薄情寡义,但你日后莫要学他,他能遇见你娘这样真心对他的人,你当然也能遇见,不要对世事失望,无论有多难熬,遇见了,你要好好待她,千万别辜负她,让她像你娘这样难过,当然也不要被人家牵着鼻子走,娘自私,只希望你自由,不为情爱所困,永远能做你自己,潇洒快乐。”
萧昀哭着郑重点点头。
母后走了。
萧昀很小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人善变,唯变不变。
没有什么是长久的。
所以他对什么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把人生当一场游戏,把苦难当做升迁之门。
或许是不在乎,或许是按娘说的,他身在其中,又退了一步,保持着一份独有的清醒,这场游戏,他玩着玩着,不知不觉就赢了,看着那些深陷其中的人一败涂地,痛哭流涕。
所以他对到手的所有东西都不珍惜。
吃的,多好吃也不稀罕,不好吃也不挑,住处,那种地方他都住了那么多年,还自得其所逍遥快活,还有什么可挑的,身边人,虚情假意但能给他找乐子的,就当个买卖,毕竟他脾气这么差,哄他也不容易,他想要什么就赏,反正他也无所谓,都是身外之物,人看透了嫌烦了,也不存在抹不开面儿的情况,直接丢,换一批新鲜可人的。
他以前还老跟谢遮说,皇帝他是真没多稀罕,只是他最擅长这个、干这个最轻松而已。
谢遮嘴角微微抽搐,忍住没骂他。
其实是真话。
慢慢的,他被贴上了薄情寡义、心狠毒辣的标签。
他听到谢遮打趣,也就笑笑,真他妈闲着蛋疼,没事嘴碎他。
随心所欲的人,都看上去像个薄情寡义之人。
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就行。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栽,只有别人栽在他身上对他死心塌地的份儿,结果遇到这么个小东西,栽了,还栽得不轻,脸都丢没了。
他不相信世上有避风港,自己才是自己的避风港。
片刻欢愉逗留,依旧前程似锦,路途还远,只是没了谢才卿。
他依然是那个万般皆不入眼的萧昀。
大宁萧帝,岂会为这点事闹得死去活来的难堪?
好聚好散,全了体面,也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
萧昀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回头。
他骑着马,也的确没有回头,一眼都没再往身后走过的路看。
直到一根细如发丝的毒针朝他背后激射过来。
萧昀冷笑,食指一推,右手手臂上绑着的袖箭便上了轴,他并未转身,箭尖随意一指,指向了马车里那人。
他的毒箭只会比谢才卿的毒针更快。
心头微钝痛,手上倒是丝毫不含糊,萧昀神色冰冷,食指轻扳,袖箭下一秒就要射出,身后却传来一声惨叫。
两根从马车里射出来的毒针,先他一步,一根打掉了他背后的那根毒针,一根扎在了马车边不远一个亲信的手腕上。
那人原本肤色正常的右手,眨眼肿胀发黑,他抱着自己的右手,在地上痛得打滚,右手里攥着的几根毒针也松了,掉落在地上。
是亲信不忿,暗下毒手,不是谢才卿。
谢才卿救自己?
萧昀愕然回头,看着马车。
马车上人淡淡说:“启程。”
萧昀拉着缰绳,回头望着马车渐行渐远,咂了下嘴,也没琢磨出心头是什么滋味,俊脸微阴,眨眼洒脱笑道:“走。”
……
回到皇宫,劈头盖脸骂完了指挥使,萧昀彻底舒服了。
谢遮跪在下手,神色黯然:“微臣死罪,陛下就是杀了微臣,微臣都心甘情愿。”
“行行行,别给老子装,”萧昀摆摆手,不耐烦道,“自己去领五十大板,回家躺着去,别在朕眼前晃,烦人。”
谢遮压下嘴角的笑容,恭恭敬敬道:“谢陛下恩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