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他说自己现在很后悔。当年他家有肉有衣裳穿,他不努力用功读书,后来想读书了,家里已经没肉没衣裳了。
好在他还有未婚妻,便想去投靠人家,可人家却不愿意嫁了,家里把她嫁给了富商,他知道后,就去买了酒,然后被人一棍子打晕,醒来后就到了银矿山洞里。
这里的山洞矿工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规模,即便活的连狗都不如,却还是有排外的心思。
胡子叔说他刚进旷洞里的时候没胡子的,后来被打了几回,心灰意冷,被他爹一个馒头救活后,就没再想着刮胡子了。
矿工的馒头是人世间最宝贵的东西,有些矿工一辈子都吃不上一个馒头,比如阿福。
他没吃过。虽然这辈子还没过去,但迄今为止,他只见过挖矿最多的人有过馒头吃。
胡子叔见他们吃馒头,说他们傻。那么用命干,干不了几年就得死。
死了就没馒头可以吃了。
“小阿福啊,以后可不要像他们这般傻,别学着做一条狗。”
阿福自然是不明白这句话的。他只问:“狗肉好吃吗?”
胡子叔就一愣,又拿胡子扎他,“好吃。”
“真好吃啊——”一个声音传来,道:“我被抓进去后,已经多少年没吃过稀粥了。”
阿福抬头看,原来他已经走到山底了。
跟他一起同行的人一窝蜂上前,那给他们盛饭的人就大喊:“排队,排队,不准抢,谁抢了就最后一个吃。”
阿福便背着篓子,稳稳的站过去,开始排队吃饭了。
排队他吃饭,有好吃的东西时,就要排队去。胡子叔经常带着他排队,谁敢插队,胡子叔就挥拳头。
打的几回,便没人敢惹他们了。此时胡子叔不在身边,阿福便排着队,警惕的看四周,就怕有人来插队挥拳头。
他打不过他们,就只能吃土了。土难吃的很,他想吃小米粥。
他预料的没错,有人看他年纪小,就过来插队,想把他换过去,阿福准备了所有的力气张大嘴巴,想用全身最尖锐的牙齿去咬人,谁知却见那插队的人刚要迈过来,就见一个手臂上环着一个红色袖套的人走过来,将人喊了出去。
“都说了多少遍了不准插队不准插队,你们要是再敢私下里违规,以后就都没有你们的饭了。”
一听说没有饭,蠢蠢欲动的就都收回了自己的小心思。
阿福心里就放松多了。他顺利的领到了一个红薯和一碗稀饭。
本来别人都是只能得其中一个的,但那盛饭的妇人看见前面的人眼泪忍住没掉,慈悲心没溢出来,看见他却再忍不住了,往他碗里多给了东西。
阿福第一次吃上了饱饭。他吃完饭,就觉得胃里面太撑了,仔细摸摸胡子叔教他的胃的地方,他觉得自己摸到了鼓鼓的胃。
他吃完了,就去前面有人不断说是临时木板房的地方。
这里离吃饭的地方不远,可是对于他来说,又有点远。
夏日炎炎,他走的很累了,将衣裳脱了乘凉,风一吹,又将衣裳穿上。胡子叔说过,衣裳是人最后的尊严。
阿福全身只有一件全是洞的烂外衫,胳膊和腿都露在外面,皮包骨。
真的是皮包骨,没有一点夸张。
因为常年呆在山洞里,大家都瘦成了皮包骨,所以没人注意,小阿福自己也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如今出来了,就自然看见了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
别人的身子有肉,他没有。别人的脸上有肉,漂漂亮亮的,他没有。
他的皮贴在骨头上,导致两只眼睛空旷的很,不好看。
阿福有些不满意。胡子说他曾经脸上也是有肉的,只是最后饿没了。
阿福想跟胡子叔一样,脸上有肉。
“你怎么了?”玉珠儿正要往山上去,就见一个被救出来的小矿工满脸不悦的站在那里。
她心疼他,“可是不舒服?”
阿福没被人教过说谎,他说出来的话很直白:“我很想要你们脸上的肉。”
玉珠儿听了好笑,又心里一酸,也不去山上巡查了,让沈柳自己去,道:“我带你去吃肉吧,吃几个月,脸上就有肉了。”
她在其他的旷洞里也见过孩子,那些孩子大多怯弱,跟这个孩子又不一样。
这个孩子,眼里没有苦。他顶着一张惨绝人寰的脸,却又带有一股不符合年龄的稳重性。
只听他认真道:“你给我肉吃?”
玉珠儿点头,“给,给肉吃。”
阿福便什么也不想了,道:“那我跟你走,我想养一身肉出来,胡子叔说我太瘦了。”
玉珠儿就问:“胡子叔是谁?”
她见不了他迈着那么细的骨头走路,索性将人背了起来。
阿福就呆了呆,道:“胡子叔也背过我。”
玉珠儿见这孩子倒是不怕生,也愿意说话,便问道:“胡子叔在哪里?”
阿福十分自然的道:“他死了。”
“前段时间,他说要逃出去,然后带人来救我,可是他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打死了。”
玉珠儿心里很触动,“你是不是很伤心?”
阿福想了想,点头,“我觉得我长大了可以去做一条狗,给他抢馒头吃,可我还没长大,他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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