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她仍记得清清楚楚。天顺八年七月,吴氏被立为皇后。八月,吴氏仗责尚为宫女的万氏,被废为庶人,移居西内,而她却成了继后。
前车之鉴在此,王皇后从不敢托大,当初皇贵妃活着的时候,在宫里两个人的仪仗相逢,皇后的依仗总是最先退让的那一个。她忍了这么多年,如今人走了,王皇后觉得自己该欣喜,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有一点淡淡悲哀。
也许是因为雨太大了。
天阴沉沉的,像滚动着墨汁。忽然响起轰隆隆一声雷,张羡龄给吓了一跳,脚步一滞。身旁的朱祐樘瞧见了,不顾雨水,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别怕。”
掌心的温暖透过肌肤传来,张羡龄定一定神,握紧了他的手:“要送到哪儿呢?”
“不远了,最多送到红墙尽头。”
真如太子所言,送丧队伍到了宫门前的红墙边,便停了一停,另外换了许多人来扛梓宫。张羡龄下意识去看前头的皇爷,一路上他显得格外平静,连泪也没落一滴。
可是当梓宫将要过宫门时,皇爷忽然动了。
他疯了一样奔向皇贵妃的梓宫,紧紧抱住棺木,嚎啕大哭。
“别丢下我。”
“贞儿别丢下我。”
“别走……”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朱祐樘回过神,拉着张羡龄冲上去,一左一右架着皇爷。
“父皇请节哀。”
“父皇……”
张羡龄搀扶着皇爷,看他那般痛哭,不由得鼻子一酸,潸然泪下。她带着哭腔劝道:“万娘娘在天有灵,也不愿意看您这样。”
皇爷只是哭,哭得声嘶力竭,浑身都在颤抖,他反反复复呢喃着:“你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你说过的……”
青袍湿透,不知是雨,还是泪。
皇后也领着妃嫔围过来,齐齐跪在地上,请皇爷节哀。
张羡龄劝着劝着,却觉手臂一重,皇爷竟然晕了过去!
***
乾清宫里,人人屏气凝神,等着太医院院正的诊断。
周太后也匆匆赶过来,又急又气,问太医:“皇爷到底如何了?”
太医轻声禀告:“皇爷一时哀痛过深,现已经醒来了,只是还要静养。”
周太后三两步上前,在御榻之侧坐下。
皇爷果然已经醒了,一双眼直愣愣盯着锦帐,一动也不动。
“万氏到底哪里好,值得你这样?”周太后长长叹息一声,抬手抹了一下眼睛。
皇爷的声音响起,很轻很轻,梦呓一般:“她在,朕就心安。”
“如今她去了,朕大约也活不了多久了。”
周太后按着胸膛哭道:“你怎么能这样说!你是在剜娘的心啊!”
皇爷缓缓转身,背对着她:“朕累了,母后请回罢。”
周太后无可奈何,替他盖上被子,狠狠擦了两把泪,转身往外走时,又成了雍容华贵的皇太后。
寝间之外,皇后、太子与太子妃都等着。
周太后出来,轻声道:“没什么大事,静养着就好,都回去歇着吧。”
她望着窗外连绵不断的雨,心里顿生悲凉之情,这叫什么事呢!
第10章
回清宁宫的路上,张羡龄觉得浑身都沉甸甸的,罗衣沾了雨,湿黏黏的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她茫茫然望着雨幕里的紫禁城。大雨将一切冲刷的干干净净,半点尘埃也不曾留下。
回到清宁宫后殿,宫人们早就备好了热水,周姑姑和梅香忙着替张羡龄拆头发,秋菊则端来一碗热热的姜汤。
张羡龄一闻见姜的辛辣味就蹙起了眉,秋菊劝道:“加了好些红糖呢,娘娘尝一尝,一定是甜的。”
周姑姑也劝:“娘娘喝一碗罢,这淋了一身雨,得驱驱寒才好。若是患了风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倒是真的,如今医学不发达,一场风寒都能轻而易举的要了人的命。
张羡龄想到这一点,乖乖接过碗,捏着鼻子把姜汤一饮而尽。她将碗搁在桌上,问:“小爷哪里可送了姜汤去?”
“正殿怎么没有?早早的备下了,娘娘放心。”
周姑姑一边回着话,一边给她递上两粒冰糖。
张羡龄一向怕苦,因此特意叫人准备了一小罐冰糖,专门预备着喝药时吃。
喝完姜汤,小宫女过来禀告,说是浴汤已经备好了。
洗浴一向是放在暗间,摆上一扇屏风,在后头安放浴桶。掌管司沐的宫女们捧着香胰子、毛巾、花露等物进来,放在浴桶旁的案几上,又悄无声息的退出去。这是太子妃的习惯,沐浴时最多让贴身宫女留下,不用那么多人伺候。
因是乍暖还寒的时节,宫女们特意在暗间里点了炭盆。张羡龄走进暗间时,只觉暖意融融。
泡在澡盆里,热水的温度让她微微放松了些。
梅香往浴桶里倒了些古刺水,异香扑鼻,这可是三宝太监下西洋带回来的好东西,寻常花露都没有这般馥郁的香气。
泡了澡,换了干净衣裳,又把头发擦干了,张羡龄这才渐渐缓过来。
她打发文瑞康去正殿问一句,看太子会不会过来用膳。
一来一回也没花多少功夫,那边回话说太子有些疲倦,已经歇下了,请太子妃不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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