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人例外,南直隶苏州府的唐寅早早地就交了卷,第一个走出了大明门。
大明门的警戒范围之外,堵得水泄不通,无数仆从家人都静静等候着,有考生的亲朋好友,也有凑热闹的路人。
见有人从大明门出来,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这位贡士老爷,试题很简单么?怎么才过午时就出来了?”
唐寅爽朗大笑:“不简单,很不简单,可难不倒我唐某人。”
“什么玩意儿?”问话人小声嘀咕了两句。
唐寅听见,嗤笑道:“等着瞧罢,三日之后传胪大典,我唐某人必定是头名。”
这等狂言,不说百姓为之侧目,连往来巡查的金吾卫都忍不住多看了唐寅一眼。
好一个狂生,说话竟然这么大的口气,莫不是题太难,考疯了罢?
日暮西山,钟鼓声响起,最后一位考生的答卷被收卷官收起,持续了整整一日的殿试正式结束。
一众考生依次通过奉天门、午门、端门、承天门、最后从大明门底下鱼贯而出。
嫌考生多,被挤着难受,王守仁特意在金水桥边停了一会儿,赏了赏景,方才优哉游哉往大明门走。
守在大明门良久的王华好不容易瞧见儿子的踪影,气不打一处来:“你是王八怎么的?爬也该爬出来了。”
王守仁嬉皮笑脸:“爹,我是王八,你是什么?”
“去去去。”王华嫌弃道,“要不是三日后有传胪大典,老子非打你不可。”
父子两个上了马车,王华问:“这次策论考得什么?难不难。”
“挺难的。”王守仁道,“尤其是最后一道策问题,是这样的。”
他回忆了一下,将策问题目完完整整,一口气背了出来。
“学者于前贤之所造诣,非问之审、辨之明,则无所据以得师而归宿之地矣。试举其大者言之:有讲道于西,与程子相望而兴者,或谓其似伯夷;有载道而南,得程子相传之者,或谓其似展季;有致力于存心养性,专师孟子,或疑其出于禅;有从事于《小学》、《大学》,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夫此四公,皆所谓豪杰之士,旷世而见者。其造道之地乃不一如此,后学亦徒因古人之成说,谓其尔然。真知其似伯夷、似展季、疑于禅、疑于老者,果何在耶请极论之,以观平日之所当究心者。”①
王守仁得意道:“爹,你儿子记性好吧?”
王华没搭理他,眉头紧锁。
“爹也觉得难?”王守仁凑过来,笑问道。
“不是。”
王华蹙着眉头道:“这个题难是难,可我怎么觉得,好似在哪里听过。”
“有什么奇怪的,肯定是从书中来的呀。不然还是凭空出的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华烦道:“你别吵吵,让我好好想想。”
他一定是在最近半个月听到这个题的,当时还纳罕,觉得这是个很刁钻的题目。
是在哪里听见的呢?
苦苦思索良久,王华终于想起来了,他是去喝茶的时候,听两个儒生谈论起这个题目。一个说,一个答。
他依稀记得,一个儒生称呼另一个解题的人为“伯虎”。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明-程敏政《会试策问》
第104章
殿试刚刚结束, 就有好些流言蜚语,这一个说他曾经听人说起过策论的第三问,那一个信誓旦旦曾在靠前见过策论第四问, 街头巷尾, 纷纷扬扬, 谁也弄不清真假。
与殿试无关的, 只是当作一件新鲜事,传话本似得添油加醋;而那些刚刚走出大明门的考生可坐不住了。科举漏题!舞弊!这是何等大事!倘若真如传闻所言, 那还有没有天理王法?
但凡和唐伯虎打过照面的,立刻想起这个狂生。大家一对口径, 发现他不仅是在考后扬言自己一定榜上有名,而是在殿试开始之前,就曾在酒楼信誓旦旦说:“我唐某人一定是状元。”
能闯到殿试这一关的, 谁不聪明?谁没有些傲气?可又有谁敢在殿试开始之前就宣称状元非我莫属?
唐伯虎这般放肆, 究竟是谁给他的底气?
倘若他提前得知了试题,那这便说得通了。
也有愤怒的考生跑去质问唐伯虎。
唐伯虎正在喝酒, 听了这话, 嗤笑一声:“简直可笑。”
“那你凭什么考前就敢说自己是状元?”
“凭什么?”
唐伯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笑道:“夏虫不可语冰。你若有我这等才学, 你便知我为何敢说这话,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竖子尔敢!”
越发吵得厉害。
流言发酵到第二日,也就是传胪大典的前一日,事情彻底一发不可收拾。
阴天,暗沉沉的早晨, 四九城从黑夜里苏醒,并没有阳光,好像快要下雨了。
守卫最外头一扇宫门——大明门的金吾卫刚刚换班, 忽然瞟见远远地有一团人移动着,正朝着大明门的方向。几乎所有金吾卫都立刻握紧了手中的兵戈,一脸警惕。
金吾卫首领喊话道:“来者何人?速速止步,此皇家禁地,莫敢擅闯。”
那些人走近,在离金吾卫们还有十余步的地方驻足,他们打扮相似,都是儒生装束。为首的一个老儒生声音朗朗:“我等来此,是向万岁爷陈情。此次殿试,有贼子舞弊,人神共愤。我等寒窗苦读数十载,竟然会被唐寅这等无耻小人所害。请万岁爷明察!以安天下读书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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