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琅不知他为何杀人,因为他动手时、动手后,脸上也不见半点痛快之意,抬手之间,无数生命从指缝间流逝,重归于无,像是为杀而杀。
他待南岭医仙到底是不同的,也只有一点不同,到底是往日好友,东朔答了他生命中最后的问题。
“毁了世俗界三州,又灭了修界数个宗门的人,都是你?”
“是我。”
“你何时……成的魔?”
“我也不知道。等有一天意识到了的时候,便发现自己已是魔了。”
“……为何杀我?”
“你救人太多。”
“为何要杀那么多人?”
“因为要逼它重来。”
“逼谁重来?”
“逼天道重来。”
“为何……要重来?”
“我找不到她了,好想她,想再见一见她,想看她对我笑一笑。”
提到“她”,东朔的话突然多了起来:“如果她还在恼我,不肯对我笑,那就不笑了。哪怕她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把我当成毫无瓜葛的陌生人,甚至要杀了我,我还是想再见她一面。我还没有跟她好好道别,没有跟她说对不起,没有告诉她我有多爱她。”
“你知道吗?”
“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滚开,然后她就自爆了元神,死了。”
他爱的人死了。
永远都回不来了。
是连轮回转世都没有的,真正的永远。
这种事实,每每想起,他都觉得令人绝望以至于恐惧、颤栗,像是整个人,从头到脚被人按进了深得发黑的寒潭里,再也出不来了。
“哪怕是杀光天下人,我也要再见到她。”
“我想要她回来。”
“活着回来。”
医仙陷入沉默。
东朔等不了他,在他之后,他还有下一个目标。他时间紧迫,要在神界出手干预之前毁掉人间,逼天道重来。
于是便问:“你还有问题要问吗?”
医仙摇了摇头,说:“祝你得偿所愿。”
“谢谢。”
于是断头刀落下,昔日挚友魂归九泉,在杀他时,东朔的眼神没有动摇上一分。
杀完人后,没有发现宁琅和小修士存在的东朔扭头就走,一眨眼,便不见了人影。
回想起方才的东朔,他和南岭医仙的对话,宁琅说不出话,连叹息都叹不出来,从嗓子眼一路堵了下去,难受得要命。
她踩着血泊走出了医馆,去到了外面,目光追随东朔消失的地方,眼在流泪,心在淌血。
她突然为许多问题找到了答案。
东朔成魔之因,杀人之因,全部都有了答案。
同时也懂了,小修士带她来见南岭医仙,根本不是为了帮她,而是带她来看东朔杀人如麻,想让她认清东朔的真面目,然后杀了他。
宁琅想,小修士虽化作了人形,却仍不懂人。
能想出这种办法劝她不要再与恶为奸,似乎,不是太聪明的样子。
而见宁琅落泪,爱魔以为是宁琅在为医仙之死而伤心,伤心没人能给她治手伤了,便气得要死:“狗逼天道!!它就是故意拖到现在才来的,就不能让医仙把你的手治好再让他被你的狗男人杀掉吗?!”
宁琅有点讶异于爱魔突然挺直了腰杆,不由提醒它:“它是天道。”
爱魔:“天道个屁的天道,它是狗逼!!”
宁琅:“……”
不愧是她一把屎把尿拉扯大的仙器,一根筋的固执性子随她,不怕死的精神也是随她。
小修士大概不知宁琅和爱魔的对话,要是知道,定不会一副如此和颜悦色胜券在握的神色,还问宁琅:“你还杀不了他?”
宁琅:“杀不了。”
小修士:“既然如此,我们继续去寻人治手吧。”
宁琅知道它要搞什么鬼,态度坦荡:“行,你想去哪就去哪吧。”
于是,小修士便领着宁琅四处拜访仙门,请人治伤,却每一回每一次,宁琅还没有能跟大夫说上话,大夫便已经没有了。
不仅大夫没有了,整个宗门的人也没有了。
宁琅莫名有一种阎王爷带着小地仙去人间送车票的错觉。
直达地府车票,免费的,包准时,包到。
爱魔则骂了一路。
一开始是骂东朔为了一己私欲乱杀无辜,后来是骂:“你杀那么急干嘛啊?!臭男人你再杀下去你心上人的手就要没得治了啊啊啊啊啊!”
骂东朔已经不能缓解爱魔的愤怒了,所以它开始骂天道,骂了一路的狗逼傻逼死垃圾。
骂天道也没用,感觉宁琅治愈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它开始骂自己,一边骂,一边嚎啕大哭。
爱魔:“呜呜呜我就是个垃圾、混蛋!保护不了心爱的女主人就算了,还害她的一只手要没了!我……我我我,呜呜呜呜呜!”
感觉自己的芥子袋在渗水,连宁琅都看不下去了:“行了,别骂了,不就没了只手,至于嘤嘤嘤嘤这么久吗?”前世她可是连命都没了,眼下不就半条手臂,算得了个什么?还真当回事了。
爱魔:“……”
渗水情况得更严重了。
一半是被气的,一半是真的难过。
……
小修士押着宁琅看了一路的因东朔而起的人间惨状,听她说了一路的“杀不了”,看上去也没有太急的样子,像是还存了杀手锏,要一招制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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