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抽出腰间的短刀,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刀,她从不会轻易拿出来用,可这一刻不知怎么了,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恐惧,她双眼通红还含着泪,但或许是胸中翻涌的气血涌上了头部,她感觉自己陷入到从未有过的极端兴奋当中。
就像一头受伤的狼,伸出最厉害的爪子,露出最尖利的牙齿扑向对手,莽撞而灵活。
热酒怀了同归于尽的心思,她的刀法犀利,不给自己留一丝后路,她的右手不能动弹,左手却更加娴熟,血顺着袖管流到地上,满地鲜红触目惊心。
热酒是不要命的打法,柳顾君竟被她逼的连连后退,她右手挥刀抵挡,左手灵巧的将刀转了一下,寻了个破绽击在她后颈上,热酒几乎是在瞬间就倒下了,柳顾君丢了刀,空出手来点了她两处止血的穴道,接住了热酒。
“喂,小子。”她抬起头来望向苏晖,说道。她的声音只是略有些起伏,想来方才未用什么力道。
苏晖上前两步,从柳顾君手里接过了热酒,热酒整个人就像是被大雨冲过一般,早上编好的两个麻花辫子也已经湿透了,乱发紧紧贴在毫无血色的脸上,她已经失去意识了,却依旧紧紧的握着那把金色的短刀。
柳顾君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弯腰掰开她的手指,取走了那把刀,转身捡起自己的刀就准备走了。
“柳前辈留步!”苏晖出声道。
柳顾君闻言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认识我?”她出声道,“倒是新奇。”
“前辈此话何意?”苏晖问道。
“哼。”柳顾君冷笑一声,“你们这些年轻的杀手中,能认出我的刀法之人并不多。”她说,“这把刀我就拿走了,每年的今天我都会经过这座桥,她若还有命,可以来问我讨回这把刀。”
“不过可得注意,别被人弄死了。”
“那前辈可否回答晚辈一个问题?”苏晖将热酒抱起来,小心翼翼的避开她的伤口。
“说。”
“前辈明明可以要了她的性命,却为何到后来总让她半招?”
柳顾君闻言,微微一愣,她转过头来,瞧了苏晖一眼,空气一瞬凝结。
然后她摘下了黑色的长帏帽,露出来一张爬满了狰狞疤痕的脸,和她的那双手一样,也是被火烧过的痕迹。
她抬起握着刀的手,伸向苏晖,仿佛是在向他展示那把漂亮的金色短刀。
苏晖只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满是薄凉,或许是因为寡妇上了年纪,总会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气质在身上,更何况是她是个厉害的寡妇。
但她在说那句话的时候,或许是脸上的皱纹和疤痕的蠕动的衬托,苏晖总觉得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含了一丝温情。
“我永远输此刀半招。”柳顾君如是说。
雾渐渐散了,血顺着石板路的缝隙,缓缓淌进青色的河水里,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腥味。赶早出来占位子摆摊的人们似乎早就对这样的情景见怪不怪,心照不宣的避开那一块地方。老人将篮子跨在肩上,抱起孩子掩住口鼻匆匆经过。
很快,两个衙役提着水桶拿着麻袋来了,四处张望似是在寻找什么,却意外的什么都没有发现。于是他们只是熟练的打了水,将地板上的血冲洗干净。
两个小乞丐在与江楼门口大打出手,过路的行人对这一幕似乎也见怪不怪,更有闲人停下来起哄。大概凑热闹是人的本性,只要热闹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可以永远高高挂起,这是旁观者的权利。
白衣公子靠着墙站在医馆门口,面无表情的抱臂看这人来人往的街景。有时候他觉得这种和平与宁静来之不易,更多的时候他只觉得讽刺。
琼州,揽月江穿城而过,那江水在城里的时候秀丽干净,流到城外便开始慢慢发绿,再往北,流到去柳关,便开始腐烂发臭。城内百姓生活和乐安宁,城外的村落饿殍遍地,路有冻骨。
“小兄弟……你这棍子……看起来有点奇怪啊。”突然一只手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碰了碰苏晖挂在腰间的短棍,那声音像是驴拉石磨,缓慢又干涩,想那声音的主人该是上了年纪。
苏晖低下头,果然是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头发老长挡了脸,若不是他衣服太过破烂露出了黑黄的胸口,苏晖几乎无法分辨他到底是正对自己还是背对自己。
那人的手垂下去的时候,苏晖注意到有一道狰狞又漫长的暗红色疤痕,如一只被切成许多段的蜈蚣,张开所有的腿死死扒在他身上一般,从他的脖子根一直延伸到衣服里。
世上只有一种刀,能造成这样的伤痕,可那刀若是出鞘,从不会留活口。
“我看你这棍子,倒不像根棍子,倒像是……”那乞丐抬起双手抓了抓自己蓬松的头发,拍下来一地的头皮屑,似乎是舒服了些,“像是什么长兵器给削成这样的。”
“前辈好眼力。”苏晖心里惊他一语中的,面上却还是装的波澜不惊,“不知前辈姓甚名谁?”
“诶,不是前辈不是前辈,没啥眼力,我就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觉得有趣瞎猜的,瞎猜的。”那老乞丐的笑声从头发下面传出来,“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吧?”
“的确不是。”苏晖依旧是温和的回答。
“那你可知道,那俩小兔崽子为啥打起来吗?”那老乞丐伸出手指了指与江楼门口那两个打架的小娃,他们已经打了好一会儿了,头破血流,眼看着手脚无力都已经上牙咬了,却依旧没有人肯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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