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是有语境的,就像’纨绔’这个词原意就是一条丝绸的裤子,但在语境里,指的就是富贵人家子弟。同样的,’远走高飞’这个词,只适用于情人,不适用于父女,下次不要用了。”
他不知为什么就吃上了他岳父的醋,看她垂下眼睛不说话,冷下声音,再一次严厉地警告她:
“下次不许再用了,知道吗?”
她趴在他肩膀上,没应声,隔了两秒,站起来拍拍裙子:
“我去看看壬羡和阿二怎么还没出来,我说了和壬羡等会见的。”
他其实很想撒手不管了,这里关着的三个人,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向来不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也从未等过女人收拾行李,此刻只想把她抱回车上去,把刚才的事情再做一遍。
看守所前还是空空荡荡,何珣和守门的广场舞大爷居然还没回来。两人又等了一两分钟,这才看见何壬羡和郑阿二各背着一个双肩包,从后门往前走,两人都黑着脸,谁也不理谁。
李维多又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这只手表还是何壬羡三年前送她的礼物,花了何壬羡半年工资,贵到连她都有点过意不去。去年表进水,她送到表店去修,揭开盖子看见里面内芯上刻着她们两人的名字字母缩写。
这真是一个妥帖的朋友,哪怕是一般的父母丈夫,也难如何壬羡对她那样妥帖。
她本该是她一生挚友。
她唇边忽然露出一点微笑,好像冰壶乍破,陈利亚从未见她这样笑过,不错地盯着她的侧脸,喉结极慢地滚动了一下,觉得自己已近丧心病狂,居然想掐着她的脸看她再笑一遍。
可那丝笑意倏忽就消失了,她又露出那种表情——缅甸野味馆里的穿山甲,被关在拇指粗的钢筋笼子里,捉它的人想把它弄出来一千块卖给人剥皮炒菜、放血拌米,用尖刺去砍它攀着钢筋的爪子,砍了一半,指头连着手掌血淋淋掉在地上,它仍不松开,抬起头来盯着铁笼外的人时,也是这种神情。
李维多扔下手包,迎接似的,朝何壬羡和郑阿二走过去,笑眯眯朝他们张开双臂。
他看着她与他错身而过,那笑意像放慢了一百倍的慢动作。他盯着她黑色的眼眸,忽然了悟这是什么。一丝心念极块在他脑海里浮现,快到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沉船上的碑铭,已经抓住她的手腕,蓦然把她朝后一带,死死圈在怀里,整个人反方向伏地。
是了,那眼神,不是迎人出狱的眼神。
那是将死之人,在看将死之人。
下一秒,身后“轰隆”声猛地炸响,身后小楼忽然矮了一截,整个塌陷下来,几为平地。滔天焰火并着崩裂碎石从他背上席卷而过,陈利亚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脑中却遽然炸痛。这硝烟气息如此熟悉,熟悉如曾经经历。几个陌生片段掠过,尘封记忆仿佛溺水行人,挣扎着要上岸。
一切历史重演。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不见,注意安全,新年快乐,明天会更
第105章
他看见她。爆裂火焰冲席上他的脊背,眼前血迹和火光冲天。他在火光里看见她。陈旧记忆里长街尽头夕阳沉坠,他站在一个破败花园,烛灯摇晃,杂草丛生,一个小女孩在水池边折草,穿小格子布裙子,四五岁。水池边还坐着一个女人,面容极美,指尖夹一根长烟,慢慢燃烧。
小女孩跑过来,把手里的草蝴蝶给她看。女人没有抬眼,小女孩站了一会儿,转身跑掉。
但她太小了,裙摆又大又沉,她绊到石头,栽进湖里。满池湖水一下碎掉了,湖面上夕阳碎掉了,月亮也碎掉了,她在湖水里挣扎,远远没有声音,像一部哑剧。
女人还在抽烟,烟圈在月色下散开。
小影子沉下去,一丝烟灰抖落下来。女人随手把烟掐灭在指尖,好像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站起来,转身走了。
池水平静下来。
他站在湖边,看她面容慢慢往水下沉,拼命伸手,想把她拉上来。可他根本碰不到她,他像一团空气,伸进水里就消散,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水里。
他几乎落泪,哪怕再小,只要让他看一眼,他就能认出来,那是李维多。是他的小姑娘。
可他怎么会见过小时候的李维多?他什么时候来过这样的庭院?他的小姑娘快死去了,怎么还没有人来救她?怎么还没有人来救她?
救救她,谁来救救她。
轰鸣声散去,花园也渐渐消失。陈利亚睁开眼,这才觉得全身剧痛。右边手臂应当是被石块击中,已经断掉。李维多方才站的地方也在爆破范围,地面龟裂,房屋倒塌,像天灾缓慢凌迟,迟一秒凌迟的就是她。
李维多被他严丝合缝捂在怀里,身上居然没有一点伤,有一点耳鸣,也不严重。陈利亚用右手和一边肩膀捂住她耳朵,巨响回声从旷野那头奔袭,许久,飞扬尘埃才落下来。
四面寂静,只有远处爆开水管的滴水声。
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一滴滴地打在她脸上,李维多一摸才意识到这是他的血。她拿开他的手臂,从他怀里爬出来,摇摇晃晃朝坍塌小楼走去。
这样的爆.炸,绝无生还。
可她的脚刚动了动,就被一只手握住。陈利亚手指上全是血,血沾在她赤.裸的小腿,又从她鞋面上流下来。
“不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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