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便是扑天盖地的委屈。
爹爹,救我……
傅越义被这变故吓了一跳,他先前没想动真格的,只道吓唬一番这不老实的丫头,要她说出实话,再没料到华云裳会受伤。
且从头到尾根本没人碰她一下,是她自己退到窗边,那阵风恰好吹动窗户,她又恰好撞上匕首,硬要说巧合,那也像是老天设计好的一般,与他人何尤。
虽如此说,傅越义看着那片血迹还是不忍道:“送去医馆……”
“慢。”秋子桐拦下,居高临下的嘴角浮起恶意的轻笑:“我看这点子小伤,抵不了婕妹千分之一的伤损,若不然、咯——”
他的话没有说完,这辈子都不会说完了。胸口上的血窟窿洞如碗底,秋子桐连转一下头都不能够,自背心攒入的绿沉铁枪旋转收回,断送了未济的漠北副将性命。
一路猛跑把华年搬来的傅歌头上汗水还没干,就被人生中看到的第一个死人惊倒在地。
少年惊怖至极的眼睛几乎脱眶,瞳孔映着枪尖的残影锥向傅婕眉心。
不!!
一双手轻如浮羽地覆住云裳的眼。
鲜红的血淌在这双手上,把他的眼底眉心都染红,声音却似再无可奈何不过的喟叹:“我来晚了。”
闻见熟悉的蔻木气味,云裳放松僵硬的身体,任由自己倒进这人怀里,就像前几次落入险地时发生的那样。
那血流得太多,云裳似疼得有些不知今昔了,模糊地想开口撒一声娇,说真讨厌呀,我的脸都被划破了……没等聚攒起力气,便怏怏失去了知觉。
容裔抱着她紧盯那把沾血的匕首,作为始作俑者,恨不得往自己心口捅一刀。
另一边,华年有如怒涛激石的一□□向那心肠狠毒的祸害,傅越义不及还手,只能挺身护在女儿身前:“华重峦!”
枪尖挑碎傅越义襟领直抵心胸,华年瞳仁灌血,手腕倏转,刺透他一条手臂,鲜血割断衣袖:“傅之行,你我今日义绝。”
“老华,你听我说,我其实没想……”
华年充耳不闻,转动猎豹一样冰冷的眼,在看见女儿的那一刻才有属于人的温度回到骨骼筋脉。
容裔怀抱疼昏的女子长身而起,语气恳切:“王府离得近。”
华年默了一瞬,目光恋恋不舍地在他多灾多难的宠汝儿脸上掠过,郑重地看向容裔:“全托王爷了。”
他当市杀人,杀的还是朝廷即将派往边塞的大将,还有残局要收。
容裔却不怕生死簿上再添几笔,甚觉离开之前,这屋里的人死得不够干净。
一声令下,秋子桐带来的亲兵还未看清人影便被割透了喉咙,傅婕嘶喊一声,傅越义再想护她已来不及。
傅歌浑身凉如饮冰。
多年之后他回忆这天的场景,还是只能想起那四个字:人间炼狱。
地狱中央,站着两个阎王,一个沥血凶杀,一个抱着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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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子时,钦天监向东宫急报:贪狼星血光盛嗜,客犯帝主。
容裔完全不加理会,在王府重重红莲帐内,没日没夜守着受伤不醒的姑娘。
一条条染了血的纱布换下来,太医说,那刀尖再向下一分便会伤着眼睛,即便而今万幸,留在眉骨上的刀口也并不浅。
二十八蝇卫中的“参”跪在门外,尽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奉主之命。可主人说他错了,他便是错了,主子要他跪着,他便跪化了也不能起来。
那把漆黑的凶器就放在容裔手边,他比谁都清楚,该跪的人是谁。男人面带青胡茬守在床边,用目光一遍遍描摹女子苍□□巧的脸廓。
仿佛真有所谓“天命”,莅九天之上蔑视人间,不许凡人网外逃疏,即使重来一世,兜兜转转,他种下的因还是要化作苦果落在她头上。
仿佛他真成了她的劫。
容裔目光直直的,从前怎么没发现呢,她睡着时的乖巧都惹人心疼。
“不要睡了,我带你去看花,好不好?” 连日未尽食水的嗓音沙哑难听。
·
云裳苏醒是在三日之后了,沉涩的眼皮朦胧掀开,先入眼一片茜红色合欢莲枝帐,便知是在梦里。
皱一皱眉,觉出连着半个脑袋的疼,女子方清醒了几分。
不是梦,那为何从前在梦境出现过的帘帐成了真,连花纹都一模一样?云裳没等想明,转脸瞧见床边双眼熬得通红的男人。
那眼神沉寂又深执,好像逆雪的旅人跋涉了几千里,找不到归途。
任哪个姑娘醒来看见身边多出这样一个男人,都应害怕的,云裳尚且浑乱不清的脑子里过了遍这张脸,却本能先于意识地想:
这张不誉品相的绝版脸哎,要是刊印出来,是不是也能哄抬成那有价无市的断代孤本?
结果“孤本”一开口就浇灭了她的赏美之癖,尽管语气中那紧张急切不似作伪:“你醒了,可还认不认得我?”
云裳:……我真想不认得。
缓过最初的恍惚,她发觉自己身着中衣额缠纱布,疑惑自己这是在哪,声音浅浅细细:“我爹呢……”
意识消失之前,恍惚记得爹爹为她……杀了人。
容裔无声靠近,俯身将双臂撑拢在女子身侧,眼中半融的霜雪是他不为外人所读的批笺,浅昵之音丝毫不亚于她,“华国公将姑娘交给我了,往后你便是我的人,再也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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