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刻与沈惟炳面对面而坐的陈子龙却显得异常的大度。只见他极有风度地端起酒杯向沈惟炳敬道:“沈兄不必紧张。今日一聚不为公事,只是你我二人单独叙旧而已。在此陈某就先干为尽了。”陈子龙说罢便爽快地将杯中的水酒一饮而尽。
耳听陈子龙的一句“沈兄”,让沈惟炳激动得查点儿掉下泪来。虽然同为礼部左侍郎,可两人的地位、处境却有着天壤之别。眼见昔日的同僚非但没有嫌弃自己。还肯称自己一声“沈兄”,沈惟炳此时此刻心中的滋味,就象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却见他颤颤巍巍地拿起了酒杯道:“承蒙陈大人不嫌弃,还肯同我这不忠不孝之人对饮。这杯酒,我沈惟炳饮了。”于是沈惟炳苦笑着也一仰脖子将水酒一口蒙了。然而这酒水在他的口中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苦涩。
“诶,说实话大家以前同朝为臣也算是同事一场。谁都没想到过申甲一变,天地聚变,北庭的不少同僚就此投降了伪清。想想这五年来北方多少清流鸿儒就此破了晚节。一直以来我与史大人等一提起此事无不唏嘘不已啊。”陈子龙放下的酒杯幽幽的感叹道。
“这都怪我辈贪生怕死,才会做出如此不忠不孝之事。更是辱没了自己身为读书人的名节。”沈惟炳低着头,紧锁着眉头自责道。这世上没有后悔的药。自己酿出的苦酒终究是要由自己来喝的。
“不过当年沈兄坚持以明礼为崇祯爷守灵下葬的事,我等在南京也早有耳闻。在当时的情况下沈兄能做到这点极为不易。史大人当初在南京留都听闻此事亦赞不绝口啊。”陈子龙摆了摆手将话锋一转道。其实这倒真是陈子龙等东林党人的真实想法。包括陈子龙、史可法等人在内的多数官员对沈惟炳还是持肯定和同情态度的。按照隆武朝现在儒林流行的观点,就是沈惟炳虽未忠于国家,但为崇祯帝尽了孝。也算是尽了一个臣子的职责。
听陈子龙这么一说沈惟炳自然是受宠若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他委屈的说道:“承蒙朝廷还能记得罪臣的这点功劳。其实我等虽投降于鞑虏,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北方的士子们无时无刻不盼望着朝廷的大军能早日北上光复故土啊。”
“哦,有这事?可我们这里怎么听说北方的士子们很不满意我朝现在的制度。甚至藐称我等为南夷。沈兄,不知北方如今是否真象传言所说啊?”陈子龙明知故问道。他这次之所以会以私人的身份单独与沈惟炳会面,主要是想从他身上探听满清使团的情报。并借机会拉拢一批北方的士人。但一想起北方士林曾经对隆武朝的种种诋毁,陈子龙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快。毕竟南方儒林向来以正统自居。“南夷”的称呼对陈子龙等人来说简直就是侮辱中的侮辱。其实陈子龙等东林党和复社的士大夫之所以会如此在乎北方士林。这同隆武朝本身的诸多离经叛道的政策有着很大的关联。南方的士绅们心里都清楚隆武王朝其实已经偏离了中华传统。为此他们一直寻找着各种理由来为自己的行为自圆其说。此时北方士林的指责自然就显得异常的刺耳。
“这,这是误会了,误会了。”沈惟炳一听慌忙着解释起来:“那些诋毁朝廷的流言都是鞑子放出来的。北方的士林也是在鞑子的淫威下才不得已附和的。谁都知道南方士林才是儒学正宗。”
“沈兄过奖了。怎么说北直隶这些年义军起义不断,燕北之地又多壮士。才不会出如此多的汉奸。沈兄你说是吧?”陈子龙似是而非的反问道。现在从沈惟炳的一席话语陈子龙已经大致摸出了北方士林目前的态度。北方的缙绅们从一开始的左顾右盼,观望时局。到后来的为虎作伥,诋毁南朝。再到现在追悔末及,摇尾乞怜。这一切的改变实在是让陈子龙感慨颇深。
“是,是。陈大人说得是。”虽然觉得陈子龙的话语有些讥讽的味道,但尴尬沈惟炳还是连连点头附和着。
“不过,就算北方士子委曲求全。依我看鞑子也不会对各位放心的吧。毕竟非我族类啊。”陈子龙看着沈惟炳又故意长叹了一声道。
这话果然起到的作用。沈惟炳一想到今早自己接到陈子龙请贴时詹霸、奇库等人异样的目光。便在心中深深地应证了那句“非我族类”的重量。虽然投降了满清但沈惟炳等汉臣却时时都能感受到清庭对他们的戒备。满人不相信自己,汉人鄙视自己。这恰恰就是投靠满清的汉臣真实的写照。想到这儿沈惟炳又喝了一口闷酒叹气道:“是啊。有道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兄弟我真想一把撂了这担子,隐居山野不问世事啊。”
“沈兄,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等虽然为虎作伥,失了名节。但只要能迷途知返,朝廷还是会给诸位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见时机成熟的陈子龙终于向沈惟炳抛出了准备已久的“绣球”。
果然一见有机可趁的沈惟炳连忙凑到陈子龙面前信誓旦旦的说道:“只要能将功赎罪,惟炳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再所不辞。”
“好!沈兄能有此心,我等昔日的同僚也甚感欣慰啊。”陈子龙继而又转了口气说:“不过你现在怎么说还是伪清的特使。就不知那九酋多尔衮这次给你等布置了什么任务?”
“其实我等这次南来事先也做的大量的准备。但现在看来那些准备大多是多余的。天朝的进军的速度远远超出了鞑子们事先的预计。詹霸和奇库那两个鞑子现在简直都手足无措了。”沈惟炳苦笑着说的道。其实不止是詹霸和奇库,就连沈惟炳本人当初听到盛京陷落时,脑中也是一片的空白。不过圆滑世故的他自然是不会象詹霸等人这般等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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