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吾坐在自己的偏殿,深深吸了一口气,更多的是无奈。想不到为了救她,如此荒唐的言论都有人提出来,更荒唐的是,自己还真想试一试。他在等待入夜,入夜后,他命宫人在宫道上喊她的名字,这样就可以掩饰掉自己独自叫魂的悲伤。
“山月将军,你快回来!”宫人们喊得有力又大声,他也加入了叫魂的队伍,整座宫殿彻夜回荡着这个声音。
结果可想而知,宫人们喊破喉咙,叫到天亮,山月也没有半点起色,疲累的宫人一早还要伺候宫里的贵人,纷纷咒骂出这个主意的人,实在顶不住了,躺在宫道上睡着了,然而他们不知道,有个男人在塔楼上喊了一晚上,歇斯底里,绝望中又带着恳切,皇宫外的百姓们说,那声音就像失了偶的大雁,发出凄厉的哀鸣。
息吾每天拖着疲累的身子,强撑着上朝,他根本无法入眠,抱着冰凉的山月也只堪堪眯上几息,他怕山月突然醒来口渴或饿了,无人照顾,所以寸步不离。
山月昏迷第四十天,隰京大雪,千里冰封,入冬的京都,河山披上了银装,外面很冷,可屋内更冷,息吾在屋子里烧了炉子,往常她是最不屑用这种东西的,可现在炉子烧得再旺,她的手脚依旧冰凉,息吾怕听不到她那浅浅的呼吸声,整日里都抱着她在榻上,久卧病榻的人身上会长疮,他还得挪动挪动她。
灰白的世界,如同他变得灰白的心。
灰白的天空,突然裂开了一条缝,漏出了暖和的日光。
戴月居外突然响起敲门声,魏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陛下,有医者求见,说有办法救治将军。”
一开始他听到这句话会很期待的,但现在已经麻木了,升起太大的希望,得到的是更窒息的绝望,他让魏来将人请进来。来者是个女人,撑着伞,斗篷上还沾着几粒雪花,她拍了拍自己的斗篷,行叩礼:“十相子参见陛下。”
“免礼,你有何办法唤醒将军?”
“陛下,将军失了魂,她早已不在这里,若是让她醒来,也是无神的,陛下若是信得过在下,恳请回避一二,臣施针救治。”
“回避?此乃朕心系之人,你来历不明,上来就叫朕回避?若你对她做了什么,朕还来得及补救?”
“病人已如此,也无需任何补救,迟早都会仙逝,陛下再拖下去,将军生机只会流失更快,陛下用的药也逐渐没了效用了吧?病人是否越来越冷?”
“你这是在咒她死?”
“在下绝无此意,只想施针济人,但不想旁人打扰,若是因此产生了什么变数,十相不敢担保。况且外面重兵守护,又有陛下,十相就算真做出什么,也没什么好下场。生命可贵,陛下还是出去,让在下施针!一刻内,若在下还不出来,陛下破门而入便是。”
息吾看着怀里的女人犹豫再三,十相子静静候着,似乎早就料到这帝王会妥协,只听眼前丧气的帝王温柔地朝女人说了几句:“月儿,又有大夫来看你了,你要好好的,给朕醒来。你醒来,朕什么都依你。”
他起身,屏退其他人,盯着十相子看了一会儿,随后自己也离去,顺手关上了门。
屋内只剩两个女人,十相子手一扬,一阵气浪散了出去,房间里再也传不进外面的声音。她走到山月近前,伸出手蹭了蹭毫无血色的脸,目光注视在那张面容上,那张脸饱经风霜,不如十相子的肤如凝脂,那手生满老茧,更不如十相子的青葱柔荑。
“哎……”房间内生出一声叹息。
“月轮的圣女个个都说自己是个无情的人,可到头来都是傻得不能再傻的情种。莫怪我给你喝了那酒,时候到了,你该恢复你的力量了,否则被那人取了先机,你的下场可是比她还惨。”
十相子给女人把脉,手覆在她的腕上,摸到了意料中的脉象,虚浮无力。
突然!一股异常的跳动让她大惊失色,原本平静的女人盯着床上的病人,语气都颤抖了:“我不过来晚了些,你竟然有孕了!我该不该帮你留下这个不该现世的孩子?这个孽种只会吸光你的精气,在这节骨眼上,我必须把它……”
女人伸出手,探在山月的小腹上,猛地一运气,一股极为清冷霸道的力钻进山月的腹腔,十相子大惊,突然遇阻,她被挡在了外面。
她的语气有些失控:“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是山月无意识的表现,不知是她在抵御,还是肚子里那个孽种在抵御,若是后者,这东西还未成型尚能如此,日后成形了岂不毁天灭地?十相子拼尽全力,往她的肚子再次运气,依旧遭遇顽强抵御。此时十相子看到山月的脸色变得更差,连忙收了手,不料遭到反噬,气息逆流,她捂住心口,压下那股逆气。
这样做会对山月不利,十相子只能暂时封住那胎儿的生长,至于以后,那便等她醒来再议。十相子取出针包,开始施针,手覆在她的心口上,山月心口透出微弱的光,一颗珠子显了出来。
那颗珠子,是一个人的心。
外面很危险,他把心给了她,这样就能为她抵御一切伤痛。
这颗珠子已经变浊了,无用了,该回到他身边了。
十相子把珠子抽了出来,收回体内,依旧是那种注视的目光。
——别怕,我在看着你,你会想起很多事,只不过不会记起数年前的红叶谷,该回来的是时候还给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