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一直纠结在凌云的心头, 直到夜色降临,小七臊眉耷眼地给大家端上了今日的晚餐,一股奇怪的酸味扑鼻而来,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迟疑地问道:“这是?”
放在她面前的, 是一个粗陶大碗, 里头盛着大半碗绿油油的菜羹,菜羹里泡着被撕碎的麦饼, 上头还有层颜色可疑的碎末,那股酸味似乎就是这些碎末发出的。
小七的头已经快垂到脖子底下了, 低声道:“就是咱们的干粮饼子,加上后头菜园里剩下的菜叶, 我都放一起做成了羹,因没有盐,又剁了几根酱腌菜下去,谁知出来就变成了这样……”
瞧着小七沮丧的模样, 凌云有心安慰两句,却实在想不出词来。憋了半日,她还是转头看向了何潘仁:“何大萨宝,请!”
何潘仁却仿佛根本没觉得这羹汤有什么不对,谢过凌云之后便垂眸尝了尝,脸上渐渐露出了愉悦的笑容:“小七姑娘果真心灵手巧,这道羹瞧着不大起眼,味道倒是别致得很。”
别致?凌云原是指望着他说两句好话的,但听他赞得如此真诚,不由也好奇地喝了一口,心里顿时对何潘仁产生了几分真正的敬服:这羹的味道岂止是别致——入口时,不咸不淡没滋没味,略一咀嚼,则满口都是腌菜的酸辛……她也只能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果然别致。”
她都这么说了,众人自是不疑有他,纷纷端起了面前的汤碗,随即脸上便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玄霸更是控诉地叫了声:“阿姊!”
凌云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反问道:“难道这羹的味道不别致?”
众人一愣之后都笑了起来,小鱼更是一本正经地点头:“娘子说的是,这羹汤的味道实在是别致之极,就是我等福薄,略有些消受不起。”
小七气得瞪了小鱼一眼:“你还是赶紧吃吧,明日的朝食还不知在哪里呢!”
此话一出,众人的说笑声都停了下来,凌云也皱起了眉头,她自然知道干粮所剩不多,却没想到已少到了这个程度,难怪小七会折腾了这么一大碗的菜羹出来,原来是今日的晚饭其实也不大够了。
然而到了明日,他们要对付的可是一帮马匪!良叔心里越想越是没底,脱口道:“娘子,我瞧那驿长今日未必说了实话,再说适才娘子不还给他们的人治伤了么?咱们不如……”
凌云摇头打断了他:“不必再说了。”她又不是为了换粮食才去帮忙救人的。见良叔还要开口,她索性直接道,“我们有马有刀,可以买,可以猎,他们却只能在这里苦挨,又何必让他们为难?”
良叔一时语塞,众人也都沉默了下来。就在这一片静默之中,何潘仁突然转头看了外面一眼,微笑道:“诸位不必烦恼,明日的朝食,这不是已经送来了?”
院门外,果然有脚步声由远而近,只见那驿长拿着两个布袋匆匆走了进来。瞧见众人和他们跟前的那碗菜羹,他的脸上顿时一红,放下布袋抱手行礼:“真真是对不住各位了,其实驿舍里还剩了些粮米,是小人送得晚了,还诸位请勿怪。”说着他便把布袋提到了案几上,袋口一开,却见一个里头是烤得金黄的芝麻饼,足有二三十个,另一个袋子里则是新鲜的瓜果,显然摘下不久,此外居然还有小包的盐巴和酱料,以及一小盒油膏。
凌云好不意外,忙起身道:“这如何敢当?”
驿长苦笑道:“郎君万勿推辞!这些东西原是小人早就该拿出来的,是小人一时糊涂,蒙受了郎君的恩惠,却不思回报,幸亏两位郎君不跟小人计较,依旧肯为小人着想。这点东西若是再不收下,小人心里如何过得去?”
凌云想了想道:“那也太多,咱们拿几个胡饼就好,其余的还请驿长收回。”这驿舍里还有好几个人,这些东西至少能让他们多支撑一两日。
那驿长却依然直摆手:“郎君放心,小人心里有数,这驿舍的粮食还够我们吃上几日的。倒是郎君们要继续北上,前头只怕都已经关了城门,这些东西多少能顶个一日半日,郎君就千万莫要推辞了。小人原是一时糊涂,以为只能在这里苦熬下去,才那般吝啬。如今既已有了活路,这点东西自然也不算什么了。”
凌云听得一愣,什么叫有了活路?她正想追问,对面的何潘仁已起身走了过来,对着驿长欠身还礼,微笑道:“驿长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多提。”
驿长忙摇头道:“公子这是什么话?救命之恩,岂是这点东西能报答的!”
凌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一边的玄霸已忍不住问道:“何萨宝,刘驿长,什么救命之恩,举手之劳,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何潘仁漫不经心地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驿长他们处境实在艰难,能帮的地方便顺手帮了帮,当不得什么救命之恩。”那驿长瞧见何潘仁的模样,也不肯再说下去,死活放下东西,又长长地作了个揖,便忙不迭地转身离开了。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小鱼好奇地追问了几句,何潘仁却只是笑而不语,众人自然都有些纳闷,但瞧着何潘仁的模样,也不好再纠缠下去。倒是小七心思并不在这事上头,目光只围着那些瓜果麻饼打转,凌云实在看不过眼,只能拍了拍她:“你拿去做了便是。”
小七喜笑颜开,一声“得令”,拉着小鱼便走。没过多久,果然又做了一份羹汤出来,模样味道跟之前的那份自是不可同日而语。然而凌云瞧着何潘仁那胸有成竹却绝不开口的模样,却是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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