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怔怔地瞧着母亲,她的脸上, 被药力激出的那点血色正在慢慢消退,脸颊的凹陷,眼角的皱纹,也愈发的清晰可见,然而凌云却觉得,这张面孔比任何时候都更为安详美丽,让她根本舍不得挪开目光;但她更知道,母亲一定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在积攒着最后一点力气,要告诉父亲,她绝不能让母亲再浪费一丝精力了……
轻轻将窦氏的手放回榻上,凌云后退了一步,伏下身子,叩头在地:“阿娘放心,阿娘的话,凌云都记住了,日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三郎,也会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我不为任何人委屈我自己,不会让阿娘失望。”
窦氏依旧是闭目不语,嘴角却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凌云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一步步退到了门口,在外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终于咬紧牙关转身走了出去。
在屋外刺目的阳光中,李渊正匆匆走上台阶。看到凌云,他愣了一下才道:“三娘?你怎么穿成这样了?你娘她……”
凌云原该行礼问安,此时心里却着实恍惚,瞧着李渊脱口道:“阿娘在等你!”
李渊脸色顿时一变,几步便冲进了屋里。凌云听到他一连串地急声道:“怎么回事?今日早间不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重了?”声音却是越说越低,终于沉默了下来。凌云下意识地往回走了两步,想看看屋里的情形,却到底还是停在了门前:她不能进去了,她答应过母亲!
退后了两步,凌云看着犹自飘动的门帘,心头只剩下了茫然和不舍:她应该转身离开的,可这一转身……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怒喝:“凭什么!”
院门的台阶下,周嬷嬷的脸色已是苦得几乎能拧出胆汁来,却还是拦在了四郎元吉的跟前:“四郎息怒,这是夫人的吩咐,还请郎君体谅夫人病重,不好让郎君们都进去。”
元吉愈发愤怒,伸手一指旁边的世民:“那他呢,他怎么能进去?”这次他和大哥是听说母亲病重,才特意从河东赶来的,结果母亲还是不肯见他,大哥因此跟她争辩了几句,竟然也不被待见了。他们索性住到了城外,这次是听说母亲病情危急,三姊和三哥也都赶到了,这才随父亲一道回府的,结果他们兄弟依旧被拦在了院子外头,说什么母亲只想见父亲,这也罢了,但凭什么他李世民一到门口就能进去呢?
周嬷嬷心里叫苦,嘴上却只能道:“夫人是有要紧军务跟国公商议,二郎这几个月一直在协助国公办差,因此也能旁听几句,做个参谋,郎君们还请歇息片刻,回头等夫人跟国公商议完了,自会让几位郎君进去问安。”
世民原是带玄霸去换衣服的,但不知怎地,站在屋里一颗心竟是越跳越快,不待玄霸梳洗妥当,就拉着玄霸赶紧过来了,此时听的一句母亲让他进去,如何按捺得住?偏偏元吉还在这里胡搅蛮缠!他自来便看不惯这个四弟,眼见着元吉一脸不忿地还要开口,索性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挤了过去。原本拦着门口的周嬷嬷和两个婢女忙一个侧身闪开了道路。他自是头也不回地匆匆进去了,便是迎面瞧见凌云,也只是点了点头而已。
李元吉瞧见这一幕,自是愈发怒火中烧,闷头也要往里冲,却被周嬷嬷按住了肩头:“烦劳四郎再稍候……”
她话没说完,李元吉已退后一步,一脚对着她踹了过来。他虽然只有十岁出头,却着实有把好力气,这一脚挟怒而出,几乎带着风声,足以把人踹飞出去,周嬷嬷吓得呆住了,李建成在后头一眼瞧见,也不由惊呼了声:“住手!”待要阻止,却如何来得及?
眼见着这一脚就要踹在周嬷嬷的肚子上,她的身子突然间却平平地往后移了一尺,不多不少,恰好避开了元吉的脚尖。
元吉一脚踹空,身子失衡,差点栽倒在地。李建成正好赶了上来,伸手扶住了他,皱眉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元吉却抬头冲着周嬷嬷身后怒道:“你是什么人,敢帮这婆子!”
凌云缓缓地松开了周嬷嬷,上前一步,瞧着已有八年不见的大哥建成和四弟元吉,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元吉的模样变了不少,五官身形都比幼时要舒展得多,虽然依旧有些黑瘦,却算不得丑怪了,只是一双眸子精光四射却又戾气横生,让人瞧着就有些不舒服;踢人的动作更是熟极而流,显然不是一回两回了。只是想到他幼时的模样、此时的心情,凌云对他竟是生不出一丝火气来。大哥建成倒是和少年时变化不大,只是看着更加成熟稳重,此时眉头紧皱的模样,活脱脱就是年轻了二十岁的父亲……
元吉见她沉默不语,反而不闪不避地直打量自己和大哥,不由愈发愤怒。建成瞧着凌云,却是越看越是惊疑不定。他正想开口,手上突然一轻,却是元吉一把甩开了他,对着凌云又是一脚踹了过去。
建成不由大惊失色,一把抓住元吉要往后拉:眼前这少年的模样如此熟悉,不能让阿弟伤了他!只是他这念头还未转完,却见凌云已伸手轻轻松松抓住了元吉的脚踝,往前微微一送,元吉便又跌回到了他的手里,他忍不住脱口道:“你是……”
玄霸见到世民和元吉的冲突,原是百感交陈,心神都有些恍惚了,此时也回过神来,忙上前一步道:“阿姊,阿娘她,她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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