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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她终究会慢慢习惯于, 阿娘的离开。
    只是眼下……
    看着镜子里一身麻衣的自己,凌云只觉得依然有些恍惚——她换上这身衣服已有整整半个多月了,这十几天里,她曾无数次地告诉自己:阿娘已经走了,已经彻底解脱了, 她应该为阿娘感到高兴, 然而每次看到镜子里的这个身影,她还是会觉得陌生, 觉得刺痛,觉得怀疑——
    如果自己以前能早点醒悟, 如果这回自己能早点赶到,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就算结果还是一样, 她是不是能让阿娘少操点心,少生点气?让阿娘不用撑得这么辛苦……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她不能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了!
    凌云深吸了一口气, 转身出门,向着主院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和往日一样,清晨的主院依然是一副肃穆景象,棺木处的缯布明旌都已整理完毕,朝夕祭的供品也已准备妥当。不过凌云一走进院子,便觉得气氛似乎有些异样,仔细一瞧,她顿时明白过来:今天的堂屋前多了一个人——元吉就跟在建成的身后,脸色紧绷,一言不发,神色比之前更为阴戾。
    凌云心里不由微微一沉,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如今她已无法再责怪母亲的决绝,却更知道这一切无论如何都怪不得元吉;只是眼下他这一身的戾气实在是让人担心,尤其是待会儿遇到世民之后……
    仿佛应验着她的担忧,身后一阵脚步声响,世民和玄霸已一道走进了院门。这半个多月里,两人都瘦了一圈,身形更加相似,气度却愈发天差地别:玄霸脸色苍白,眉目之间多了几分病容,世民却是稚色尽退,五官轮廓愈发显得刚毅。
    一眼瞧见了元吉,世民的脸色蓦地冷了下来,眉梢眼角,竟多了几分不属于少年人的威势。玄霸也是大吃一惊,随即便担心地看向了世民,原就有些发紫的唇色仿佛也更深了一些。
    凌云心情顿时更加沉重:这半个月以来,玄霸一直在吃药调养,但不知怎地,身体竟没有太大起色,唯一效果显著的应急药丸又决计不能多吃。见他脸色愈发不好,她忙走上几步,示意世民稍安勿躁,又低声向玄霸问道:“你今日感觉如何?”
    玄霸忙笑了笑:“好多了,阿姊放心。”
    他哪一日不是这么说的?凌云心里一阵发闷,此时到底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和他们一道走到堂屋的台阶下面,尽量将他们和元吉隔得远些。
    元吉自是瞧出了她的意图,冷笑着冲他们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挑衅之意,溢于言表。好在世民早已冷静了下来,目光淡淡地从元吉脸上扫过,并没有露出半分气恼。元吉的脸色顿时愈发阴沉,冷哼一声就想开口,建成忙瞪了他一眼。元吉显然还有些不忿,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暗潮涌动之间,李渊终于从外头走了进来。这半个多月,他自然也不好过,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鬓边的白发也多了好些。不过抬头看见几个儿女都站在堂前,他的眉间顿时一松,神色又是伤感又是欣慰,仿佛想说点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只是带头走进了堂屋。
    有他主持祭奠,这晨间的哭临之礼倒也完成得平平顺顺。凌云心里松了口气,虽还有些不解父亲为何会让元吉过来,但见他瞧着棺木呆呆出神的模样,到底不忍开口打扰,当下看了看玄霸和世民,示意他们和自己一道悄然离开。
    玄霸自是点头,世民却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开口叫了一声:“阿耶?”
    李渊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转头瞧了瞧几个孩子,仿佛愈发感慨万千,良久才长叹道:“今日我让你们都过来,是因为……是因为你们的母亲交代过,她的后事要一概从简,殡期有七八日便已足够。这半个多月,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能违背了她的意思。你们几个都去准备准备,就这两日,你们要准备启程护送你们母亲的棺木回乡。”
    现在就要启棺回乡?兄妹几个顿时都愣住了——这停棺待葬的殡期历来都有讲究,就是寻常人家也得停上三五个月,更别说窦氏了。以她的身份,就算要长途跋涉回乡安葬,也断然没有这么仓促启程的道理。
    建成忍不住道:“阿耶,这虽是母亲的意思,到底还是粗率了些,只怕日后会惹人议论吧?”
    李渊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说得不错,平日里若是如此行事,自然是太过粗率。只是……你母亲临终前有些担忧,眼下瞧着竟是都能对得上了。我也实在不敢再等下去,若一切真如她所料,这葬礼如何,殡期如何,都不过是区区小事,断然不会有人议论。”
    他这话说得云遮雾罩,建成自然更是一头雾水,凌云心里却是一动:母亲的决定是不是和他们一路上见到的那些异状有关?难道洛阳那边真的出了惊天动地的变故?以至于母亲的后事都要权宜从事了?
    世民沉吟片刻,也问道:“我听阿姊说,如今大驿路上盗匪横行,如今我们就算要回去,只怕也难以顺利抵达河东,若再有什么变故,事情就更不好说了。”
    李渊的神色愈发复杂,半晌才叹道:“不,不是回邢州。你母亲的意思是,她想回长安,想葬在武功老宅的那片竹林边上。”
    母亲竟然不准备进李家的祖坟?如果说之前李渊的话已是突如其来,这句话当真就如一道霹雳响起,就元吉一时都呆住了。凌云也是心头剧震,随即却是一股悲怆从心底翻涌而起——原来母亲真的,真的半点留恋都没有了,就算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她也不愿跟祖母葬在一处,她只想躲得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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