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成等人也是愕然失色,齐齐地瞪着何潘仁:这胡商,他刚才到底说什么了?他是失心疯了么?
何潘仁却是往后轻轻一靠,将身子半倚在凭几上,在众人震惊愤怒的目光之中,缓缓地绽开了一个笑容。这笑容,当真是明亮艳丽到了极点,却也锋利凉薄到了极点。李渊等人都只觉得脸上就像挨了狠狠一记耳光,就连本来没大留意此事的世民和元吉都冷下了脸。唯有玄霸在茫然之余,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这事似乎也怪不得何大哥,若是换了自己,自己大概也是会嫌弃的……
凌云自然也是惊讶地抬头看了过来。然而看着何潘仁的神色,她蓦然想起的,却是那一夜在朱麻子的山寨里,那个坐在尸山血海里笑着请她喝酒的何潘仁,都是笑得那么光华夺目,又那么冰冷慑人。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啊,他终于又一次忍不住地露出来了么?
她心里也知道,眼前这局面实在有些不妙,嘴角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柴绍在震惊过后,下意识看了看凌云,却正好瞧见了她脸上这一掠而过的微笑,心里顿时一沉,只是还未等他回过神来,沈英已“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自然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瞧见她的笑脸,人人都带上了几分怒气。
沈英却是对着李渊微微一笑:“国公当真是误解何大萨宝了。国公有所不知,何大萨宝什么生意都做,唯有一样从不沾手,那就是,买卖人口。”
李渊心里正自羞恼愤恨,却又无法发作,听到沈英突然扯到了这里,只能沉着脸问道:“那又如何?”
沈英叹了口气:“他连旁人都不肯卖,又如何肯卖了自己?”
李渊愣了一下才明白沈英的意思,顿时愈发恼火——这叫什么话?他肯许以族女,自然是要拉拢何潘仁的,可这事对何潘仁难道就没有好处了?婚姻之事,自来就是谋求双方之利,怎么到了他们嘴里,就成了纯粹的买卖?难不成让这胡商娶了李家女,还是辱没了他?
沈英仿佛没有看到李渊愈发阴沉的脸色,心平气和地接着道:“我在西域时也曾领略过何大萨宝的风光,在此斗胆要为他说一句,他若觉得婚姻不过是两利之事,可以用来换取权势钱帛,只怕如今后院里连公主都已有好几个了,又岂会单身到如今?所谓甲之良药,乙之□□,何大萨宝在婚姻之事上想来自有一番主意,国公若是以己度人,难免彼此徒增烦恼,还望国公三思。”
李渊心里一动:也是,何潘仁至今独身,想来极为重视姻缘。对他这样的胡商而言,李家女再好,总不能强过公主吧?自己似乎还真是有些唐突了……
沈英瞧着李渊的神色,心里松了口气,缓声道:“再者,国公也不妨试想一下,若是国公到了异国他乡,那边婚配不问身份来历,只看年纪相貌,有人便给国公配了个还算年轻的卖酒女,这般好心善意,国公难道就不会心生嫌弃了?”
李渊自是无话可答,他原不是气量狭窄之人,从来更是能屈能伸,心里既然已转过弯来,自然也不会再生气恼,当下对着沈英欠了欠身:“多谢沈娘子指点。”
沈英欠身还礼,道了句“不敢当”,说完便转身看向了何潘仁:“何大萨宝,在下也有一事请教,我听说,这紫色丝绸在中原不过是寻常之物,到了极西之地,价值却能贵比黄金?萨宝见多识广,不知可否为我等略解疑惑?”
何潘仁自打沈英开口,便慢慢地坐直了身子,此时更是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沈前辈不必多说了,这世间各地待人取物的眼光原是天差地远,胜过此事者不知凡几,何某的确不该因此动怒。”
转身对着李渊,他抚胸欠身,郑重地行了一礼:“何某不识好歹,错待了国公的一片好意,还望国公息怒。”
李渊原就有些后悔了,此时有了台阶下,自然不会再绷着,当下也含笑道:“此事原是我唐突在先,怪不得萨宝。”
屋里的气氛顿时松了下来,何潘仁也笑了笑:“国公之语如何算得上唐突?只是何某自来散漫惯了,早已下定决心,若不能遇到可心可意之人,此生便绝不受人丝毫牵绊,这般左性,自己想来也觉羞愧,如何怨得旁人?”
凌云默然听着,此时心头却是一跳:若不能可心可意,便绝不受丝毫牵绊!他居然可以这么想,这么做!是因为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已放弃了一切,所以也没什么能阻碍他了?这还真是……令人羡慕啊!
李渊听得却是暗暗摇头:婚姻之事,原该结两姓之好,更要传宗接代,能遇到可心可意的固然是好,遇不到了,难不成就此孤独终老、断子绝孙?那也太过任性了!他心里不以为然,却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随笑口道:“何大萨宝如此眼光,也不知什么样的绝代佳人,才能让萨宝动心了。”
何潘仁眼帘微垂,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嘲讽:“倒也不必是什么绝代佳人,只要能跟我一道走遍世间各处,能知我所想,容我所为,也就罢了。”
这又是什么标准?听上去倒也不难啊!李渊不由奇道:“这样的女子,难道萨宝至今都没有遇到?”
何潘仁沉默片刻,方缓声道:“自然是遇到了,只可惜,她却没有看上我。”
这话虽然不算出奇,但从何潘仁嘴里说出,却也让人好生意外,所有的人都不由得看向了他。凌云更是只觉得心头一跳,仿佛耳边的风声都吹得愈发响亮。在那一阵阵的风声中,她听到父亲奇道:“竟有此事?”三郎也脱口问道:“什么人啊,居然看不上何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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