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成惊得张口结舌,随即便蓦地沉下了脸:“休得胡言!你知道什么?母亲怎会如此决断?明明只是为大局着想,哪里是真的如此荒唐!”
凌云看着他的怒容,心里却是越发悲凉:“阿娘怎会如此决断?阿兄,你真的还要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么?”
她原本以为,长兄是为了家族名声,才会坚持让阿娘回葬祖坟,现在她才明白,在他们兄妹里,阿兄受的伤,或许比别人都深,所以直到今日,他都无法接受阿娘的仇恨与决绝,都还想要继续自欺欺人下去。但有些事,靠自欺欺人是没法解决的……
建成脸色果然刷地一下便白了。扭头看向远处,他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他当然知道,他知道祖母是怎么对待母亲的,他知道自己做错过什么,然而等他意识到这个错误时,母亲的眼里已经只有二郎了,仿佛二郎才是她唯一的孩子,仿佛生下他不过是个巨大的错误。因为这件事,他对祖母是有怨气的,而这份深埋的怨气,那句脱口而出的埋怨,也成了扎向祖母心口的、最致命的一刀。
祖母最后说,她不怪自己,她只恨母亲;然后就有了她临终的诅咒,然后就有了四郎……那都是他的错,是他一错再错,才会让事情变得如此无法挽回。他不管怎么疼爱四郎,都已无法弥补这个错误。
这一次,母亲坚持要回葬长安,更是把他的错,祖母的错,都□□裸地揭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让他避无可避,让他寝食难安!所以后来当父亲说出这只是母亲的计划时,他才会那么欣喜若狂,他以为母亲最终还是原谅了他,原谅了祖母,他以为他终究可以挽回些什么,结果到头来,却依然只是妄想!
看着远处绵延起伏的山脉,他终于嘲讽地笑了出来:“我明白了,我终究不过是个……不孝子!”就像
凌云心里也是一阵难过,放缓了声音道:“阿兄不必如此。人人都有不懂事的时候,只是阿娘,她没给你弥补的机会。”
建成心头一震,三娘的意思是……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错得那么厉害,是母亲太过决绝?她其实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他胸口不由一热,脱口道:“不,我只是不明白,母亲她不原谅我也就算了,为什么对祖母也是如此?身为晚辈,她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心怀怨怼!”到死都绝不遗忘,绝不原谅,到死都不给任何人台阶。
怨怼?凌云心头微哂,反问道,“若是身为晚辈,无论如何都不能怨怼,那阿兄,你现在做的事,算什么?四郎做的那些事,又算什么?”
建成原以为凌云是赞成他的,没想到她突然问出这么一句,顿时又是一呆:是啊,他怪母亲怨怼祖母,但他和四郎,何尝不是一直在怨怼母亲?这句话他实在无法回答,半晌才苦笑道:“三娘,我不明白!”不明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凌云自然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可这句话,她又该怎么回答呢?在这件事里,有太多的纠结,太多的错误,有如一道沉重的枷锁,困住了他们太久太久。
沉默片刻,她目光微扫,却见路边杂木丛生,郁郁葱葱,却也夹杂着一些枯木败枝。有一棵不知是火烧还是虫害,竟有半边都变得焦黄。她心里一动,索性上前两步,翻手拔出背后的长刀,刀光过处,那半边枯木轰然落下,将坠未坠地垂在悬崖边上。。
建成吓了一跳,就连一直观望的玄霸和世民都忍不住走了过来:“阿姊?”
凌云向他们摆了摆手,转身看着建成正色道:“阿兄,若教我说,母亲的事,祖母有错,父亲有错,你也有错,就是母亲,何尝不是错待了你,错待了四郎?这些错,如今都已无法弥补。但无论如何,错就是错,错了就得认!就算被人耻笑议论,也不能自欺欺人,不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若是如此,那才真正会让人永世不得安宁。”
建成沉默良久,脸色愈发黯然,涩声道:“我明白了,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母亲安葬的事,这件事。我以后都不会再提,你放心,我不会让母亲不得安宁!”
凌云摇了摇头:“不,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跟阿兄算旧账、论是非。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总得说清楚了,看清楚了,才能彻底放下来。就像这棵树一样,有些枝叶既然已经枯死,无法挽救,那就不如一刀两断!只有一刀两断,才能好好活下去,才能轻装上路。
“阿兄,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往回看了,阿兄你也不要再往回看。母亲的事就交给我,父亲的事就拜托你,咱们都得轻装上路了!”
回头看着玄霸和世民,她长出了一口气:“还有二郎,你也一样,我们心里既然已有取舍,就该一往无前!”
“走吧!”
随着她的这声话语,崖边的灌木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枯木的重量,那粗大的枝干从崖边直落了下去,发出轰然一声。
这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了许久,随之响起的,是马蹄和车轮的声音。
在井陉西口,在苇泽关前,李家的人马,终于彻底分成了两队,一支人马快马加鞭奔向了遥远的陇西,而另一支则推着沉重的柩车,缓缓走向了长安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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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卷到这里就结束了,故事的上半程也结束了。
还有两个番外。周二和周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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