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嬷嬷瞧得摇头不止,小鱼却是振振有词:“三郎都说了,好事不能等,我这么烤岂不是比用竹签子更快些,一刻都不用多等!”
玄霸一面笑微微地瞧着她们斗嘴,一面便把手头的肉串放上了炭火。沈英知道他从前并未动手做这些事,但见他兴致盎然,自然也不会阻拦,只是指点道:“烤肉不必多翻转,待得一面烤得微微焦黄了再换另一面,这样滋味会更鲜嫩。”
玄霸点头受教,目不转睛地盯着肉块,果然烤出了两面焦黄,他这才双手捧给了沈英:“师傅,您尝尝这串火候可还过得去?”
沈英吃了一块,点头赞道:“三郎果然是一点就透,这串肉火候正好!”
玄霸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又伸手串了一串肉块才问道:“师傅,是不是在荒郊野外烤肉,味道会更加鲜美些?”
沈英断然摇头:“怎么会!外头的野物,哪里比得上家养的乳猪羊羔肥嫩可口?外头的柴火,更是远不如这上这上好的银炭,能烤熟便不错了,哪里能烤得这般均匀入味?”
玄霸奇道:“我怎么记得师傅说塞外的烤羊是天下美味?”
沈英哑然失笑:“在外头烤肉吃的确有一点好,那就是饿得狠了,吃起来便会格外的香。我说的烤羊,是有一回在戈壁滩上,商队走了两日才找到水源,那天晚上有胡人便烤了只整羊,我只分到两块,当时吃下去真真觉得人间美味莫过于此。其实这次去塞外,我吃过几回类似的,好虽然也好,却再不是那个味了。”
玄霸听得有些出神:“是时过境迁了吧?我也觉得,那回我们去涿郡,在驿站里烤的野兔,比什么都鲜美。那时我还想着,有朝一日,我若也能去塞外纵酒高歌,卧看星河,一口酒一口肉的,滋味说不定会更好。”
沈英暗暗叹了口气:是啊,三郎打小就想着要走遍天下的,尤其是塞外和江南,如今却是连房门都出不去了……此时也只能笑道:“真到了塞外,这些事其实也不过如此。回头等天气暖和了,我带你去山上扎帐篷烤肉吃,春日山间的星河夜色,保准不比塞外的差多少。”
玄霸笑着点了点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随意道:“若是那时我还出不得门,师傅就带阿姊去吧,回来再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沈英听得微微一怔,皱眉看向了玄霸。玄霸的笑容却是愈发轻松:“师傅忘了么,阿姊一直说,要会陪我走遍大江南北的,如今我有去不了的地方,自然得让她帮我去看看。其实也不光是我没去过的地方,如今我又不能到处走动了,那些我没见过的,没玩过的,没吃过的,我都希望阿姊能帮我去体会体会,我希望她日后什么委屈都不必再受,什么气恼都不必再忍,能过得开心自在些。只要如此,我不管被拘在多小的地方,也会一样的开心自在。”
沈英心头忽地一跳,但瞧着玄霸坦然的神色,明亮的眼神,仿佛说的是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她也不好阻止反驳,只微笑道:“你的阿姊你还不知道?如今只要你好好的,你阿姊自然也就开心了。”
玄霸笑着点了点头,“就是知道,我才会这么说。”他当然也想好好的,想多陪陪阿姊,可今日过来的巢家老仆已经说得再清楚也不过了——“我家主人一直惦念着小郎君的身子,从宫里出来时都还在想着小郎君的事。得知小的要过来一趟,他便叮嘱小的来给小郎君问个好,如今天时实在不好,他希望小郎君记得他的叮嘱,记得按时服药,按时歇息,他明日会来这边,届时会再过来为小郎君好好看一看脉息。”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的确答应过巢太医,等到阿姊三朝回门后,便会给他一个结果,巢太医显然明日就要奉命过来查看了,天时如此,天意如此,他绝不能给家族亲人带来莫测之祸,也绝不能当着阿姊的面了断性命,他已经没有别的任何选择了……
将手里的肉串往炭火上凑了凑,他抬眸瞧着沈英笑道:“说到出门,我倒是想过,等我能出门的时候,咱们不如搬到鄠县那边去住。那边夏日比这边凉快,离长安也近些,那庄子又是阿姊的嫁妆,她来看我,或者住上几日,都比来武功这边方便。”
小鱼在一旁听到,也忙不迭点头:“正是,这里我也住腻味了,还是换个地方住住才好。那边院子也修好了,我瞧着比这老宅子还敞亮些。”
文嬷嬷这两年都呆在鄠县,自然也觉得那边不错,沈英却还不知道凌云还有这么一处庄子,少不得问上几句。当下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从那边新修的屋宇说到了当初的那一连串变故,越说越是热闹。
玄霸并没有插话,他只是眷恋地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的笑脸,然后便低头烤起了手上的肉串,没过多久,肉串再次被烤得两面焦黄。他低头吃了一口,香浓的肉汁顿时在齿间飞溅开来,烫得他眼底微微一热:原来师傅没有敷衍他,他烤的肉火候当真还不错,算得上外焦里嫩,可是,这样的肉串,他却没法烤给阿姊来尝一尝了。
可就算如此,他也应该心怀感激,不是么?毕竟在这最后一夜,还是有他喜欢的人,高高兴兴地在陪着他,日后当她们想起自己的时候,是美味的烤肉,是轻快的笑语……
慢慢咽下了这串烤肉,玄霸轻轻吸了口气,抬手拿起了又一根竹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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