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出了校场,来到城外,眼前的天地豁然开朗,身后的队伍也渐渐松散开来。李渊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凌云依旧跟在他身后不远处,之前那股锋芒毕露的战意已消失不见,整个人显得眉目舒展,英姿勃发,在队列里不疾不徐地控马而行,竟是看不出半分紧张。
李渊原是有些担心这样的行军会让她感觉不适,毕竟列队不比独行,军汉们更是粗鲁无礼,然而看到她这副模样,他心里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又多了些说不出的憋闷。
凌云自然也瞧见了李渊,颔首为礼,微微一笑,愈发飒然爽朗,英气逼人。
李渊胸口顿时堵得更厉害了。
他默默转过头去,下定决心再也不会回头去看上一眼!
山西的腊月,霜雪还没有结冻,朔风却足以逼人,军中步卒又占了大半,行进的速度自然也快不起来,这一日路上并未停歇,却也直到日落之前,才终于来到了篙泽湖畔。
大军依山傍水安营扎寨,凌云原是准备跟大伙一道动手,却被亲卫队长拉到了一旁:“你去中军帐外守着,看看国公有何吩咐。”
这也是亲卫的职责所在,凌云并未多想,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队长却是摇摇头地长出了一口气。
国公之前就跟他交代过,三郎是自己的侄儿,来军中只为开开眼界,绝不能有任何闪失。他原担心会来一个难伺候的公子哥,谁知竟是气度沉静、身手利落的俊俏后生,这才放了心。谁知国公却像有一百个不放心,这一路上明里暗里的少说也回头看了七八十次,有一次自己正在跟李三郎套近乎,也被国公盯着瞧了好几眼。
那目光,怎么说呢?他看是没大看懂,但那只搭在李三郎肩头的胳膊上,寒毛瞬间都炸了起来。
因此,接下来这大半日,他没再敢李三郎说话,只悄悄打量了他一回,越看越是惊讶:这位李三郎的眉目其实跟二公子颇为相似,再想想国公的异样目光……难不成他不是国公的侄儿,而是国公的亲骨肉?说不定是外头女人生的,国公才只能用侄儿的名义认回来!如今看国公对他的重视程度,显然已远远超过二公子。
若是如此,李三郎和二公子的关系就有些微妙了。日后他们若能相安无事也就罢了,这要是争执起来,自己又该怎么办才好?要知道,四公子和二公子还是一母同胞呢,之前也没少针尖对麦芒,让他们这些亲卫里外不是人,这要是走了一个再来一个……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打了寒颤,正想念一句“百无禁忌”,就听身后有人问道:“三郎呢?他人在哪里?你们差遣他做什么去了?”
队长一个激灵转过身来,却见那手持马鞭,面沉如水的,可不正是二公子李世民?
他忙上前一步,抱手赔笑:“二公子,李三郎到国公那边去了。”
世民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迟疑道:“今日他跟你们一道赶路,可有什么……不便之处?”
不便之处?队长困惑地摸了摸了后颈,对着世民紧盯过来的眼神,这才猛地回过味来:二公子这是转弯抹角地打听李三郎有没有什么妨碍大家的地方?可这事到底不能胡编,他想了想,只能含糊道:“李三郎骑术还算娴熟,就是不大爱搭理人。”
世民不以为意道:“她就这脾气,你们不许烦她!”说完他迈步就走,突然又回头叮嘱道:“三郎来军中一趟,只为开开眼界,不为杀人建功,你们若能护他周全,回头我和阿耶自是重重有赏,但若是让他掉了一根头发……”他冷冷地看了队长两眼,这才转身离开。
队长呆在当地,心头更是一片茫然,这些话国公已经跟自己说过了啊,二公子为什么还要跑来重复一遍?而且说得更是直截了当。自己之前的猜想似乎都站不住脚了——这二公子对李三郎哪有半点忌惮之心?倒活像是他的第二个亲爹!
看着不远处的中军大帐,他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长叹了一声。
有人悄悄凑过来问道:“大哥,那李三郎,到底是什么人?”
队长面无表情地看了那人一眼:“滚!”——这李三郎到底是什么人,他要是知道,还用得着叹气吗?
中军大帐里,李渊早已斥退了所有的人。他心里七上八下了一路,自有无数个问题想问凌云,但真正面对她了,想来想去却只问出了一句:“这一路行军,你可还习惯?”
凌云点了点头:“还好。”想了想又补充道:“阿耶不必担心,女儿一切都好。”如果父亲能不再这么欲盖弥彰地频频回顾,那就更好了。
李渊干笑了一声,想说点什么又找不到话头,正尴尬间,世民挑帘走了进来。他顿时如释重负:“二郎也来了!”
世民向李渊行了礼,又对凌云问候了一声:“阿姊,今日行军可有哪处不惯?”
凌云想了想答道:“慢了些。”
世民笑道:“大军行进,前头要有几路斥候,后头还要照顾步卒和粮草辎重,的确是慢了些,我的那些骑兵这一年来都已习惯轻装疾行了,也说憋得难受。”
李渊听到这里倒是想起一事,忙道:“说起行军,我正要找你们商量——如今天寒地冻,大军一日才走了六十余里,这么缓缓前行,我担心贼寇会闻风逃窜,今日高王两位副将也说了几次,忧心咱们会扑个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