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雪天里,人们也情不自禁地变得懒散起来,毕竟几日前的那场大胜已给旧的一年划上了圆满的句号,这场及时的大雪又为新的一年带来了难得的希望, 在这新旧交替的闲适日子里, 谁不想温一杯酪浆,烤两个冻梨,无所事事,坐等黄昏?
当然也有例外。
太原留守府的人就比平日更为忙碌——大战过后,有数万战俘要甄别处置;数千伤亡要抚恤善后;岁末之时, 去年的功过要总结表彰,来年的粮草要筹划征集……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都要尽快处置妥当。因此,一连好几日,李渊和世民都忙得脚不沾地。等到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 李渊才发现, 凌云居然没在府里。
他自是吓了一跳:“三娘去哪里了?”
下人还没来得及回答, 一旁的世民已笑了起来:“阿耶莫急, 观音婢这几日一直陪着阿姊呢。昨日我听她提了一句, 说这两日伤员们陆续都被运回来了,她见咱们都忙,便去伤营送了些伤药和细粮,阿姊也一道过去了。观音婢还说阿姊似乎很懂药理。想来今日她们也是一道去那边了。”
下人也道:“正是,三娘子今日一早便去伤营了。”
李渊顿时松了口气。这次他带凌云出征,看着她在校场上战意勃发,在行军中进退自如,在乱军中出手如电、弹无虚发……他当真是肠子都快悔青了!那可是他的亲生女儿,是他们李家最尊贵的小娘子,可如今在她的身上,哪里还能看到一丁点女儿家的影子?她再这么下去,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这个问题,他简直想都不敢去想!
因此,战事平定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二郎商定:这次回来之后,得让观音婢好好陪着三娘,好好开导于她。观音婢性情温柔,做事妥当,有她帮忙,三娘应该能慢慢恢复过来。至于其他的事情,在那之后应该也能渐渐回到正轨上。
如今看来,这法子果然管用——给伤营送药送食,安抚人心,这才是女眷们该做的事嘛!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不觉露出了几分笑意:“走,咱们也去看看!”
晋阳军的伤营离留守府并不算太远,就建在城池的西北角上,营门前抬头便可瞧见城外的西山。这里佛风甚浓,山上寺庙林立,一场大雪过后,大大小小的庙宇佛龛都多了一层银顶雪盖,在微微阴沉的天空下,宛如一幅水墨画卷,看着便让人心情宁定。
李渊并不信佛,但在这一刻,却也生出了几分宁静的喜悦:这场大雪下得还真是时候,早上几日,说不定会影响到他们的出征和战局,晚上几日,入冬后的旱情就不能及时得到缓解了,如今一切都来得刚刚好,或许会越来越好……
心情大好之下,他步伐轻快地走进了营地,只是没走多远,他的脚步就顿住了——
不远处的大帐边上,那如同热锅蚂蚁般来回转圈的,不是观音婢又是谁?
在李渊的印象里,他的这个儿媳年纪虽小,心性却极为稳重,进退有度,荣辱不惊,端的是有大家气度,但此刻的她就算带着帷帽,也看得出那份慌乱,走来走去不说,还不时转头看向身边的大帐,焦灼之情,溢于言表。在她的身后,那几个婢子嬷嬷的神色似乎也一个比一个古怪。
当然,最古怪的是,在她们的身边,居然看不到凌云那高挑的身影。
世民自然也是好生意外:观音婢这是怎么了?他目光一扫,忙上前问道:“阿姊呢?”
长孙氏转头看到父子俩,惊得几乎没倒退一步,待听到世民的问话,更是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几步外的帐门。
李渊心里一沉,大步流星地走向了那顶帐篷,帘子一挑,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这大帐原是专为救治伤员而用,此时帐内的几张长榻上都躺着伤员,有医师药童来回忙碌处置。而在最中间的那张长榻边,站着的赫然就是凌云。她依旧是一身男装,还高高地挽起了袖口,正面不改色地掀起一位伤员的衣袍,又一把撕开了他的长裤。随着“嘶啦”一声脆响,那伤员毛茸茸的大腿连着半边白花花的屁股都露了出来。
李渊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脱口喝道:“住手!”
帐篷里的几位医师都愕然转头看了过来,凌云原已顺手抄起了一旁的剔刀,看到李渊满脸怒色地冲了过来,一怔之后,指着伤员的大腿解释道:“有箭头。”
李渊此时已走到了长榻跟前,自然也已瞧得清清楚楚,那伤员大腿往上两寸处可不是有一处伤口。伤口周围颜色已有些发紫,中间赫然露着一截短短的箭杆,想来整个箭头都已埋进了肉里。
他也是久经沙场,深知这种伤势若不能及时剜出箭头,伤员的确有性命之忧,但问题是,三娘毕竟是个女人,怎么能帮不相干的男人撕衣服剜箭头,还是插在这种部位上的箭头!这成何体统!
他忍不住瞪了凌云一眼,低声斥道:“胡闹!”
一旁的军医官跟李渊还算相熟,忙上来赔笑道:“国公息怒,三郎不曾胡闹,他手法娴熟,处置这种伤口倒是比寻常医师还强些,带的帮手也能干得很,有他们帮忙,不但好些伤员能得活命,我们这些人也是受益匪浅。”
他这一说,另外几位军医也纷纷附和,将凌云从头到脚夸赞了一番:手脚利索,胆大心细,任劳任怨……李渊勉强扯了扯嘴角,心里愈发气闷,却又不好说什么,憋了半日也只能对凌云道:“你跟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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