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到底唤回了他几分理智,这一脚的力道便卸了几分,却还是踢在了那个士卒的腿上,踢得他惨叫了起来。
李仲文脸色更是阴沉:“胡闹,还不给我滚到前头去做点正事!”
李八郎此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不妥,毕竟如今留在他们的身边都是得用的亲卫,何况大战在即,他们父子还需要这些人拼死相护,自己又何必为这点小事动怒?
他心里后悔,却也不想多说什么,闷声道了个“遵命”,转身循着拂晓的微光往山谷入口走去,附近的数十名亲兵忙都跟在了后头,就连那士卒也挣扎要爬起来,旁边有人伸手扶住了他。
李仲文眉头暗皱,语气倒是比平日更温和:“好了,你俩先不用过去,先看看有没有伤着。”
两位士卒忙都谢了恩,慢慢走到了一边,过来扶人的那个便低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被踢的士卒年纪并不大,身形还是少年,面孔更是稚嫩,忍痛半晌方低低的哑声道:“我好像瞧见野狼了,它们……是不是在等着吃我们的尸首?”
扶他的老兵忙低声喝道:“你胡言乱语什么?咱们自然是要跟着将军杀出去的,咱们还要去瓦岗寨拜会各路英雄呢,你不是一直盼着这事么?”他说的话语极为肯定,语气却多少有些发虚,说到最后,自己也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少年仿佛没听到老兵的话,嘴里微不可闻地喃喃道:“阿叔,我后悔了……”
老兵吓得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前后看看,发现根本没人注意他们,这才咬牙用气声道:“你想死呢!”将军之所以要离开关中,不就是因为不断有人后悔,转身去投娘子军了么?若让将军听见这话,他们都必死无疑!
少年没有再开口,神色却愈发灰暗:什么叫想死?自己就是因为不想死,不想死得这么窝囊,才忍不住后悔的!
他原是李八郎的亲卫,亲眼见过那位李娘子两次拿下鄠县;还在司竹园呆了一个多月,跟那边的人早就混熟了;最要紧的是,在那边打仗,李娘子每次都会冲锋在前,小卒们也能论功行赏,原是跟他差不离的陶大郎就一步步当上了队长……若能挣下这种前途,他就算战死沙场也不会后悔!
然而他们的将军,却在危急关头带着他们断然离开了!
按将军的说法是,妇道人家如何能领兵作战?结果转头人家就以少胜多,大败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屈家军,那时他们之中有人就暗暗后悔了;后来娘子军横扫京畿,威名日盛,后悔的人也越来越多,再遇到一些不平之事,好些兄弟索性逃出军营,投了娘子军。
他其实也犹豫过,却到底没敢背叛将军,而他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在背井离乡的路上葬身狼腹吗?然后永远成为孤魂野鬼,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亲人……
想到家里仅剩的老爹和阿姊还在盼他回去,少年忍不住红了眼圈。
老兵心里也不好过,轻轻拍了拍他,低声道:“待会儿你跟着我,机灵些!”
只是不等两人商量好对策,前头有命令传来,让两人去谷口守住防线。老兵脸色顿时有些发青,少年心里也是一凉——将军是怕他们对少将军心怀不满,索性把他们打发道前头去面对敌人的刀枪么?
果然,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山谷,敌人的箭支也铺天盖地般射了进来,随即便是无数身影呐喊而上。李家军这边用木石车厢粗粗垒成了一道防线,原是不甚坚牢,但守军们身后已安排上了刀斧手,大家无路可退,也只能拼死顶上,刀刃卷了便用刀背去砍,弓箭尽了便用石头去砸。
少年能进亲卫,是因为弓箭出色,只是苦于无箭可用,敌人的箭雨倒是来得及时,他快手快脚地收罗了几十支,又寻了个隐蔽的位置,不断开弓放箭;那老兵刀法狠辣,在一旁护着少年。两人自来配合默契,倒也杀伤了不少敌人。
鏖战之下,血肉横飞,府军们大概觉得一时还拿不下这道防线,过了不到一刻钟,竟是撤了回去。
李家军不由得爆发出了一阵欢呼,他们这两日边战边退,固然是精疲力尽,可府军们看来也是后继乏力了,若是能这么僵持下去,说不定能等到援军或是别的变数!
不过就在他们的欢呼声中,李仲文的命令却是迅速地传了下来:打开防线,反杀出去!
众人都是一愣,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几位亲兵上前几步,将两个车厢都推到了一边。
少年忙回头一看,却见李仲文父子和亲卫们都已全副武装,翻身上马,却并没有率先前冲,只下令前头的守卫们立刻冲将出去。
老兵一直都颇为镇定,此时却脱口骂了出来:“什么混账将军,他是要让我们先去敌阵送死,他们好乘机逃脱!”他久经沙场,自来有些保命的法子,今日却没料到李家父子会出这招,后头那些明晃晃的刀斧已高高举起,他就算想躲也来不及了!
少年深知是自己连累了他,歉疚地叫了一声:“阿叔。”
老兵咬牙欲碎,却还是安慰道:“你以为跟着他们就能活下来?晚死早死而已。我这把年纪算是赚了,你还小,待会儿一定不要冲在头里……”
他有心多说几句,却见少年已收起了弓箭,从腰上抽出断了半截的横刀,向自己无声地点了点头。他的话顿时都被堵了回来——少年显然和他一样明白,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他们这样的小卒,谁又能护住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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