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却是又好气又好笑:原来他的这番话是说给这些人听的,他还真是……看着李仲文摇了摇头,她一时几乎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就在此时,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轻笑:“原来李将军如此爱子心切,派亲兵护送还不够,还要亲自将他送出去,回头再来跟兄弟们同生共死。何某自来孤陋寡闻,倒是从未听说战场上还有这般多此一举的做法。不过也是,将军是怎么打算的,只有将军自己知道,我等洗耳恭听就是了。”
何潘仁的声音颇为醇厚舒缓,却宛如一盆冰水浇在了李家军的头上,李仲文的脸色顿时红胀起来,李八郎更是忍不住怒道:“何总管,你此言何意?”
何潘仁笑吟吟道:“这个么,也得问你们自己了。”
李八郎还要再开口,李仲文却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冲何潘仁抱手道:“犬子无礼,让何总管见笑了,今日之事,李某的确举止失当,兄弟们怎么想我都是应当的,至于诸位,你们救了李家军这么多兄弟的性命,不管如何处置我们父子,李某都是感恩不尽。”
他这么一说,何潘仁都不禁挑了挑眉,丘行恭更是佩服不已:他自来觉得李仲文能拉起队伍,不过是仗着出身家世而已,今日看来,他在生死关头倒也颇有几分急智,他自己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倒是让别人不好再说什么,更不好再做什么。
安静之中,还是凌云缓声道:“李将军多虑了,我等今日前来,并非想把将军如何,只是大家既然同仇敌忾,就该守望相助;如今官军已退,我等也该告辞了。”
她的目光扫过李仲文身后的士卒,向众人点了点头:“各位保重!”说完便飞身上马,拨转了马头。
这一下更是出乎了大家的意料,李仲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丘行恭等人也是好生愕然,唯有何潘仁微微一笑便跟了过去。
李家军的士卒更是哗然,少年和老兵相视一眼,少年皱眉低声问道:“阿叔,咱们怎么办?”老兵抬头看向了凌云的背影,毫不犹豫道:“追上去!”
两人默不作声地快步出列,跟在了凌云的后面,其余的步卒愣了一下,有人也拔腿追了上去,随即便是更多的人……眼见整个队伍就要动摇,李仲文咬了咬牙,高声道:“李娘子且慢,今日李某既已发誓追随娘子,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还望李娘子看着这些兄弟的份上,再给我们父子一个机会!不然让李某人如何立足于天地之间?”
凌云只得勒住了坐骑,回头道:“李将军,我等要去河东接应国公大军,你也要跟着么?”
李仲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单膝跪倒:“仲文求之不得,还望娘子成全!”他以前的确是心高气傲,不服任何人,但这些日子以来,却越来越觉得无力,觉得后悔,今日更是看清了一件事:跟随李三娘投靠唐国公,已是眼下他唯一的机会!
他身后的李八郎和亲兵们也跟着跪了下来,有人更是忍不住眼巴巴地看向了凌云。
看着这些并不陌生的面孔,凌云沉默片刻,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李家军这一路连战皆败,并没剩下多少行李辎重,简单收拾收拾便可上路,而府军那三千俘虏自有后队处置,一番整顿下来,当他们的大队人马再次出发时,日头也不过刚刚升上中天。
丘行恭忍了许久,终于找到机会对凌云道:“娘子,李仲文居心叵测,娘子不可不防。”
凌云点头不语,她当然知道李仲文只是走投无路了而已,但那些亲兵们眼里都是想活下去的渴望,这种渴望,她无法拒绝。
丘行恭见凌云明白,心里顿时一松,压低了声音道:“属下愿为娘子分忧。”
分忧?凌云纳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就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这句话,忙断然道:“不必如此。”
丘行恭急道:“娘子请三思,李仲文父子若是不死,这些士卒便难以悉数为娘子所用,更要紧的是,李仲文身份不同,若是到国公那边,国公说不定会另眼相待,而他对娘子面上感恩,心里却未必如此,娘子日后要做出一番事业,便不能留下此等后患!”
所以,为了防患未然,就算李仲文父子眼下还罪不至死,也得先杀了他们再说?他觉得自己就是这种人?
凌云的脸色渐渐地淡了下来,许久才道:“丘将军,你或许高估我了。”
她并不是那种胸怀大志的人,她没想过要成就什么样的丰功伟业,她也没想过要让别人如何臣服于她,要让父亲如何重用于她……她只是想做一些该做的事,如此而已。
丘行恭抬头看着凌云,凌云也淡淡地看着他。在她平静的目光之中,丘行恭心头终于恍然:是啊,自己的确是看错她了。当初她断然杀了鲍老七,不是因为要收买人心,而是认定他罪不容诛;如今她坚持来救李家军,也不是因为深谋远虑,而是不愿见死不救。她的确有勇有谋,却并没有更大的志向,她的妇人之仁,她的匹夫之怒,让她注定不可能成为馆陶平阳之流……
她或许是最好的同袍,但她也只是最好的同袍而已。
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灰了下去,丘行恭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恭恭敬敬地抱手行礼道:“属下不敢,属下知错了。”——是的,他错了。大错特错。
看着丘行恭不动声色地落在了后面,凌云也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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